她這話一出,連同侯夫人蘇氏在內的許多人都下意識地看向孟玉蟬。
侯夫人蘇氏的眼中更是掠過一絲極淡卻銳利的審視。
孟玉蟬隻覺得那眼神如同針紮。淩姨娘這是想拉她做見證?
還是……想順勢把水攪渾?
由不得她多想,侯爺已沉著臉大步跨出:“都跟我來!”
蘇氏、傅長安的親信仆從以及好些好奇驚惶的女眷們紛紛起身,跟在侯爺身後,急匆匆地朝暖閣湧去。
淩姨娘更是一馬當先,緊跟著侯爺的步伐,經過孟玉蟬身邊時,還一個勁兒催促:“你也快跟上啊!”
可彆錯過了你夫君的好戲!
蘇氏走在後麵,恰好將淩姨娘這異常熱切的舉動看在眼裡,眉頭蹙得更深。
這淩姨娘對孟氏,似乎格外“關切”?
眾人腳步匆匆來到暖閣外。
暖閣的門緊閉著,裡麵傳出蘇燼月破碎的嗚咽聲和低低的哭泣。
守在門口的是先前帶蘇燼月來的婆子,她臉色煞白,攔著門急聲道:“不能進!表姑娘……”
“讓開!”侯爺此刻哪還顧得其他,怒聲喝道。
婆子嚇得一哆嗦,側開了身子。
明亮的燭光瞬間傾瀉而出,將暖閣內的一切照得纖毫畢現。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
隻見暖閣的地上滿是碎裂的瓷片,顯然是剛才那聲脆響的來源。
鬢發散亂、滿臉淚痕的蘇燼月正死死蜷縮在靠近窗欞的羅漢榻角落,手裡還顫抖地抓著一個景泰藍花瓶的細頸殘片。
她身上那件煙霞色外衫已經滑落了大半,露出裡麵濕了大片的素白中衣前襟,整個人抖得如同狂風中的落葉。
而地上,在那片最狼藉的碎瓷渣中央,竟坐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同樣衣衫淩亂,月白色的錦袍腰帶鬆散,前襟被扯開了些,更觸目驚心的是他的額頭/
一道深長的傷口正汩汩地向外淌著鮮血,染紅了半張俊臉,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和波斯地毯上。
他一手捂著頭上的傷口,正茫然又痛苦地抬眼看向門口湧進來的人群。
赫然是——
世子傅長安?
轟!
整個暖閣內外,一片死寂。
隻剩下蘇燼月壓抑不住的啜泣,和傅長安因疼痛發出的吸氣聲。
傅九闕不見蹤影,受傷倒地的,竟是傅長安?
這完全超出了淩姨娘的預期!
“長安?!”
“世子爺?!”
兩聲驚呼幾乎同時響起,帶著完全不同的意味。
侯爺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而另一聲,是淩姨娘發出的。
她那張素來以平和柔順示人的臉,在這一瞬間徹底失去了所有偽裝。
驚恐、痛心、瘋狂……如同最原始的情緒火山轟然噴發。
“長安——!”淩姨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在所有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際,她竟然不管不顧地推開擋在麵前的人,如同瘋了一般撲到傅長安身邊!
“怎麼會這樣?誰傷的你?!”她淒厲地哭喊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根本顧不上滿地的碎瓷,她的膝蓋重重磕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她迅速抽出了自己袖中那條絲帕,小心翼翼地按在了傅長安額頭傷口上,試圖止住那洶湧的血。
甚至用自己的身體半擋著傅長安,仿佛怕彆人再傷他分毫。
“止血!快止血啊!府醫!叫府醫!快去啊——!!!”
淩姨娘抬起頭,對著門口已然石化的眾人嘶吼,帶著一種失控和瘋狂。
那絕不是一個庶母對嫡子應有的的關切。
那是一個母親看到自己親生孩子身受重傷時,才會有的那種徹底崩潰的失態!
暖閣裡所有人,目光都死死地釘在了淩姨娘的身上。
震驚!錯愕!難以置信!
這太不尋常了!她對世子的緊張和心痛,已經完全超脫了姨娘的本分!
蘇氏站在門口,方才還因為震驚和憤怒而劇烈起伏的胸口,此刻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攥緊。
那雙平日裡精明的鳳眼裡,第一次浮現出極其凝重的懷疑。
當日孟玉蟬敬茶時那句似是無意的“仿佛世子才是姨娘親兒子似的”,不由得在耳邊回蕩。
淩姨娘這賤人……
難道這麼多年在她眼皮子底下,一直假意安分守己,實則處心積慮,妄圖混淆嫡庶,奪走她的兒子?!
暖閣內血腥味混合著壓抑的驚恐,刺得人鼻腔發酸。
蘇氏的臉色從最初的驚怒到難以置信的狂怒,最終凝結為一片鐵青。
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卻寒得讓離她最近的幾個丫鬟都不自覺地打了個顫。
“黎嬤嬤!”蘇氏的聲音淬了冰,斬釘截鐵,“扶表姑娘去內室暖閣歇息,好好伺候,請女醫,熬安神湯!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叨擾!”
“是!夫人!”黎嬤嬤早已上前,用自己的乾淨外衫遮住蘇燼月微敞的前襟,半扶半抱著將驚魂未定的少女帶離。
“你們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蘇氏淩厲如刀的目光唰地掃過門口那些難掩好奇與窺探的下人與賓客,“都給我滾出去!今晚之事,誰敢亂嚼一句舌根,扒皮抽筋!全家送去西北苦役營,永世不得脫籍!”
最後一句威脅裹挾著多年主母積威,如同寒冰兜頭澆下。
眾人噤若寒蟬,哪裡還敢停留,慌忙低著頭,爭先恐後地退了出去。
孟玉蟬混在人群中,低垂著眼簾,快步離開,緊繃的脊背在越過門檻時才稍稍鬆懈。
太好了,九闕沒有來!他躲過了這次危機!
閒雜人等的腳步和低語徹底遠去,暖閣的大門被守在門外的忠仆從外麵緊緊合攏。
除了蘇氏外,隻剩下兩個人。
狼狽癱坐的傅長安,以及撲在他身邊眼淚血汙糊了滿臉的淩姨娘。
蘇氏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盯在淩姨娘身上。
她一步步走過去,繡著繁複牡丹的厚重裙擺掃過地上的瓷片碎渣,發出窸窣刺耳的聲響。
“淩詩音!”蘇氏在離她三步之遙站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咬碎了擠出來:“好得很!好一出‘母子情深’的大戲!演得真是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