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關乎至親,非請神醫聖手斷脈不可。玉蟬憂心如焚,望眼欲穿。祈望神醫念及舊誼,撥冗一見,幸甚之至!”
署上“玉蟬百拜頓首”,落筆年月日期。
“封好。”孟玉蟬將信紙往前推了推,“立刻叫人送到逍遙山莊去。告訴門房,務必交到虞神醫手中。急信。”
“是,小姐!奴婢這就去!”翠鶯拿起信箋,不敢再多話,小心地吹乾墨跡,從案頭抽屜裡找出一個素麵的綿軟信封仔細裝好,轉身匆匆就往外走。
剛掀開珠簾邁出一條腿,心裡那點藏不住的不甘和擔憂又冒了頭。
小姐在這侯府裡,無依無靠,唯一的指望就是姑爺。
可如今……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端坐幾旁依舊沒什麼表情的孟玉蟬,小心翼翼道:“小姐。姑爺他已經在書房那邊歇了快十天了。今晚天冷,這,長此以往,這守活寡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連淩姨娘那邊的丫頭最近看您院裡的眼神都怪怪的……”
守活寡?
孟玉蟬幾案下的右手倏地蜷緊,指甲幾乎陷進掌心。
麵上卻一絲風也無。她抬起頭:“春闈在即,時間緊迫。書房十分清淨,便於他專注攻讀。”
“更何況,夫君性子素來喜靜。這等關頭,不去打擾才是道理。”
話是這般說。
然而,隻有她自己清楚胸腔裡那股滯悶之感,自那日午後起就盤踞不去,日益深重。
最初察覺那份刻意的疏遠,她是驚詫的。隨即而來的是不解。
她曾將緣由逐一在心頭排開:是自己與淩姨娘那次言語交鋒過了分寸,令他心生不滿?還是那次他來到閬華苑,卻因院中管事娘子的急事而被打斷的夜晚,讓他覺得顏麵有損,乾脆自此回避?又或者……
她心頭猛然一跳,隨即又被自己否定。
不,傅九闕不是那等貪圖房中秘事之人,不會因此等小事便負氣至此。
唯一值得寬慰的,大約隻剩下府中短暫的平靜。
至少,在蘇燼月那邊撞得頭破血流之前,淩姨娘和蘇燼月這兩個麻煩製造者,似乎都因各自的損傷而暫時偃旗息鼓了。
窗外,簷角燈籠早已點亮,燭火隔著厚厚的油紙,在地上投下一圈昏黃曖昧的光暈。
遠處小廚房那邊傳來一陣輕微的碗碟磕碰聲,隨即沉寂下去。
整座閬華苑靜得出奇,隻聽得見內院牆角那口大水缸裡,錦鯉擺尾攪動水花的輕微嘩啦聲,一下,又一下,沉悶而規則。
孟玉蟬起身走到窗邊,沒有推開窗。
她隻是靜靜站著,隔著糊窗的鬆江細絹,目光穿透模糊的光影和層層疊疊的樹影屋角,望向西邊書齋的方位。
那片屬於傅九闕的天地,此刻也融入整個侯府的深沉夜色裡,無聲無息。
翠鶯捧著那封封好的信箋,看著小姐單薄挺直的背影映在細絹窗格上,落下一個倔強的剪影。
她咬了咬下唇,到底不敢再多嘴一個字,躡手躡腳掀簾出去,小跑著消失在廊下的陰影裡。
庭院空寂,月光如水。
孟玉蟬背對著那扇緊閉的窗,久久地站著。
窗紙模糊的光影外,夜色像凝結的墨池。
……
日頭西斜,將侯府正院錦桐居沉甸甸的飛簷鬥拱投下濃得化不開的黑影,沉沉壓在庭院中。
蘇燼月心口揣著隻撲騰的兔子,一路從閬華苑跑回這邊,裙裾的下擺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她臉上的淚痕已然半乾,暈染開薄薄的脂粉。
她需要找到姑母,求一個庇護,一份許諾,或者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同情和撐腰。
畢竟,孟玉蟬那小賤人竟然如此輕慢待她,半分顏麵不給地拒絕了!
主屋那扇門虛掩著,透出裡麵一絲令人不安的靜。
蘇燼月的手指尖剛剛觸到門板,正要叩響——
“哐啷!轟隆——!”
一連串震耳欲聾的脆響猛然炸開。
她驚得一縮手,心口那隻兔子猛地竄到了喉嚨口,堵得她瞬間連氣都喘不勻了。
姑母?什麼東西能引得素來四平八穩的姑母發這樣大的火?
門縫裡,清晰地漏出姑母蘇氏那因極度憤怒而扭曲變調的聲音。
“賤人!竟敢把爪子伸到本夫人的眼皮子底下!這麼多年,本夫人待她不薄,容她那個賤皮子在府裡喘氣,叫她姨娘已是天大的恩德!她倒好,竟敢把本夫人的兒子硬生生地……”
話像是被滾沸的恨意燒灼得斷在喉嚨裡,緊接著是杯盞碗碟之類的物件被狠狠掃落在地。
黎嬤嬤低聲勸慰的聲音細細碎碎地夾雜其間,模糊不清。
然而蘇氏的暴怒再次噴湧:“……嗬!好一個忠心耿耿的淩姨娘!給本夫人請安奉承,在長安麵前演得如同慈母一般,原來心思全都用在如何離間我親生的骨肉上了!長安他有了難處,心裡頭裝著的,竟不是我這個親娘,是那個惺惺作態的賤人!”
蘇燼月感覺手腳冰涼,僵在門口。
淩姨娘?姑母震怒的對象竟是淩姨娘?
她不是在禁足麼?又做了什麼?怎麼牽扯上了世子爺傅長安?
還沒等她想明白,姑母蘇氏再次怒吼:“禁足,罰跪,清修?本夫人當時是豬油蒙了心,發了什麼昏才給她留了這口氣!這種蠱惑世子的禍害,就該一根白綾結果了!乾淨,利索!”
最後這四個字,直直紮在偷聽的蘇燼月心窩子裡。
她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
姑母要殺淩姨娘?
蘇燼月腦裡轟然炸響。
方才在閬華苑,她那些話,若是傳到了正在氣頭上的姑母耳中,後果不堪設想!
蘇燼月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