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世子爺的才學,那是頂在京城少年公子裡這個的!”
她似乎翹起了大拇指,“老奴這些天在外走動,聽得最多的就是坊間議論!都說今年最有希望得紫竹公子青眼的,十有八九,就在國公府那位小公爺和我家世子爺之間啦!畢竟,放眼京中,能與這兩位家世才情根基都匹配的少年郎,實在是鳳毛麟角!”
“國公府那位?”蘇氏語氣矜持,卻帶著濃烈的傲氣,“是有些才名,可怎比得我長安穩重大氣?”
她略一沉吟,幾乎是立刻下達了命令:
“去!即刻讓世子把他前兩日寫好的兩篇文章……嗯,《治國策論》和《秋水賦》,立刻拿來,要原稿,本夫人現在就要看!讓他收收心,好好想想該如何應答,拜在紫竹公子門下,是重振我侯府聲威的第一步,更是關乎他自身前程的頭等大事!
告訴他,從今日起,直到紫竹公子擇徒完畢,給我收束心神,閉門苦讀,哪兒也不許去!尤其——”
蘇氏的聲音驟然轉冷,“尤其不許再去西邊淩姨娘那賤人的院子!”
“是!夫人!老奴這就親自去辦!”黎嬤嬤連聲應諾,腳步聲響起,向門口而來。
蘇燼月在門外聽得心驚膽戰,如同兜頭澆下了一盆冰水。
她再不敢想下去。隻覺天旋地轉,腳下發軟,哪裡還敢再留下聽更多?
趁著黎嬤嬤腳步聲靠近之前,她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轉身,提起裙擺,連滾帶爬地朝著外院狂奔而去。
……
黎嬤嬤弓著腰退出那扇嵌著“明德堂”三個隸書大字的月亮門時,臉上習慣性堆著的恭謹笑容立刻垮塌下去,仿佛退場摘下的麵具。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要抖掉粘在臉上的溫和,快步走向回廊拐角,身影消失得乾淨利索。
內室,厚重的門簾“唰”地落下,隔絕了外麵透進來的最後一絲光線。
光線剛消失,書案後原本端坐捧著書卷的傅長安,如同被抽掉了筋骨一般,猛地往椅背上一靠,鬆弛得如同泥人。
裝樣子給老虔婆看,比讀書累一萬倍!
傅長安眼底那點斯文瞬間被狂躁的不耐取代,扭曲了他那張算得上英挺的臉。
他隨手把書卷狠狠摔在案幾上,“砰”一聲悶響,筆墨紙硯都跟著跳了一跳。
他抄起手邊微涼的茶盞,不管不顧地灌了一大口冷茶下去,好像要把喉頭那股憋著的惡心感壓下去。
“淩姨娘呢?”傅長安猛地抬腳踹了一下沉重的紫檀書案,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眼睛如同鷹隼般掃過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的小廝李貴,“還在後院那小破屋裡圈著?侯府沒人管了?夫人想把人關死在那兒?”
李貴嚇得一哆嗦,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呐:“是……世子爺。夫人下的令,還在禁足,沒說解禁……”
“沒解禁?”傅長安猛地拔高嗓門,幾乎要將房梁上的灰都震落下來。
額角青筋突突跳動,眼神陰鷙得像要滴出毒汁,“她都關幾天了?那老虔婆還沒折騰夠?整日就知道立規矩!拿她的規矩去壓死她不成器的傅九闕才是正經,盯著我乾什麼?我欠了她的嗎!沒淩姨在暗處幫我打通關節,替我平那些破事兒,就憑她那張古板說教的臉,我能有今天的清閒日子過?”
他越說越恨,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對比淩姨娘的溫軟和順以及不聲不響替他解決麻煩的玲瓏手段,隻覺得一股逆火直衝天靈蓋。
惡毒的咒罵在富麗堂皇的書房裡回蕩,李貴噤若寒蟬,隻恨不能把頭縮進腔子裡。
傅長安胸口劇烈起伏,罵了一通,那股鬱氣非但沒消,反而更添煩躁。
“人呢?傅九闕那廢物現在縮在哪個老鼠洞裡發黴呢?”
李貴聽他問起二少爺,趕緊回道:“小的聽說,二少爺這些日子都在西書房那邊待著,基本沒回自己院兒裡……”
“在書房?”傅長安臉上劃過一絲狐疑,隨即被更大的輕蔑覆蓋,“嗬!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個連考功名都沒興致的人,裝模作樣在書房讀什麼書?裝給誰看?難不成還想學紫竹公子?呸!他也配!”
提到“紫竹公子”,傅長安心裡那根刺又狠狠紮了一下。母親突然把他提溜出來,嚴加管教,又提到拜師紫竹公子,其用意不就是嫌他不夠好,被傅九闕那個廢物的存在對比了嗎?
“來人!”傅長安猛地站起身,“去!把傅九闕給我叫過來!”
“是!”李貴如蒙大赦,拔腿就要往外跑。
“等等!”傅長安又猛地喝住他。
眼珠子轉了兩圈,一個念頭浮起。
去叫?顯得他多看重那廢物似的,不行!
“備轎!”傅長安揮揮手,嘴角扯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不,走著去!本世子倒要親自去瞧瞧,我那個好弟弟在書房裡,到底在琢磨什麼驚世駭俗的大文章!”
西書房的院落獨立清幽,門前種著幾叢修竹,綠意蔭涼,隔絕了幾分外院的熱氣。
傅長安帶著李貴,步履生風地穿過月洞門,陽光透過竹葉間隙在他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上投下晃動的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