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蘇燼月強壓下滿心驚惶,再次鼓起勇氣往前一步,聲音刻意放得嬌柔:“來福!你這沒眼力見兒的東西!我好心好意來看望表哥,你堵在這裡算什麼?還不快進去通稟!”
來福像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挺直了背脊,還是死死擋在門口,半步不讓,大聲道:“表小姐,二公子正專心溫書!一早便交代了小的!天塌下來也不許任何人進書房打擾!”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在安靜的院子裡回蕩。
蘇燼月那張精心描畫的臉頰瞬間漲紅,一半是急的,一半是被一個地位低賤的小廝如此頂撞的羞惱。
她眼中厲色一閃,也顧不上會不會驚動旁人了,聲音陡然拔高:“放屁!我是任何人嗎?我是他表妹!我有急事,耽擱了,你個狗奴才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給我滾開!”
她聲音裡的尖利刺破了閬華苑的寧靜。
她一邊說,一邊幾乎是蠻橫地伸手想推開擋在門前的來福。
“二公子有令!”來福被她逼得急了,小臉漲得通紅,嗓門也扯得老大,帶著一股豁出去的蠻勁兒,“溫書時概不見客!表小姐也不行!”
他急智上來,立刻補上一句,“若真是什麼關乎侯府安危的天大急事,小的不敢隱瞞,表小姐更應該立刻去稟報夫人或者侯爺主持大局!您跟二公子一個讀書的人說。能頂什麼事?”
這話裡分明點出了蘇燼月行為背後的邏輯錯亂。
你真有關乎侯府根基的大事,不找真正的主子,反而鬼鬼祟祟跑來堵一個庶子書房?安的是什麼心?
“你……!”蘇燼月被噎得一窒,伸出去推搡的手僵在半空。
她僵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張俏臉青紅交錯,眼神慌亂地四下遊移。
她不敢再強行硬闖了。若是動靜鬨大引來管事甚至彆的下人,坐實了她行為詭異,傳到姑母蘇氏耳中,後果她想都不敢想!
書房外,那扇單薄的木門像是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內是刻意保持的安靜和秩序,門外則是喧囂得幾乎要燒起來的糾纏。
來福瘦小的身軀繃得像塊頑石,死死抵著門框內側,一張臉苦得能擰出汁來。
這位表小姐蘇燼月,從前見了他們二公子向來是眼角都不屑掃一下的,如今卻像是驟然抽風認了親,不僅堵門糾纏,那些話語露骨得簡直沒臉聽。
“你聾了不成?!”蘇燼月俏臉因為怒火和一種誌在必得的急切漲得通紅,聲音壓得又低又尖,“我再說一遍!去通報表哥!告訴他,我蘇燼月就在這兒等他!有頂頂重要的事情必須立刻跟他說!你耽擱得起嗎?”
來福心裡叫苦連天,嘴裡卻半步不敢讓,嗓門也跟著拔高:“表小姐!小的耳朵好著呢!可二公子下了死命令!溫書期間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擾!您有什麼頂頂要緊的大事,非得這會兒堵在書房門口呀?您自重些啊!”
“自重”兩個字他說得格外重,帶著小廝忍無可忍的憤懣和提醒。
蘇燼月被噎得呼吸一滯,一股邪火騰地直衝腦門,卻又不敢真的在這裡撕破臉大吵起來。
傅長安那個蠢貨廢物已經是爛在地裡的泥,臭不可聞。
她絕不能嫁給他!
眼前的傅九闕才是真正的通天梯,白鷺書院頭名,紫竹公子破例收入門牆的首徒!
那是何等清貴絕倫的前程?狀元之才!
將來拜相入閣都未必不能!她若能抓住他,哪怕隻是個平妻,將來的尊貴體麵也遠非一個聲名掃地的傅長安可比!
想到這裡,蘇燼月強行按下焦躁,眼中擠出幾滴淚意,聲音陡然軟了下來:“你懂什麼?我……我對表哥一片真心,日月可鑒!你可知表哥這些時日都未曾宿在閬華苑了?”
她說著,臉頰飛起可疑的紅霞,語速又快又急,像是怕誰打斷,“姑母鐵了心要把我指給傅長安那個不成器的廢物,我不甘心!表哥他心裡未必就沒有我!他隻是礙於姑母積威,礙於眼下侯府風頭浪尖,一時不敢言語!他心裡苦,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煎熬下去!我得幫他,也幫我自己!”
這番自說自話,聽得來福目瞪口呆,隻覺得一陣惡寒順著脊椎骨往上爬。
他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看蘇燼月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失心瘋的病人。
蘇燼月卻把他的震驚誤解成被說動了,心中急轉,她眼中銳光一閃,猛地伸手探入寬大的袖袋,飛快地掏出一本邊角有些磨損的舊書冊子,“啪”地一下,拍在了來福麵前的半空。
來福被她這動作驚得下意識往後一縮。
蘇燼月捏著那冊子的手指用力得指節發白,目光死死盯著來福,一字一句道:“拿進去,親手交給表哥!你就說,就說這是燼月珍藏多年的心愛之物,請表哥看在當年的情分上,無論如何過目一眼!告訴他,燼月就在門口等他的示下!”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淩厲逼人,“這是最後一步!若他看了這冊子,還是覺得與我無話可說,要對我避而不見,我蘇燼月從此再不踏入閬華苑半步,說到做到!可若你個小奴才膽敢陽奉陰違,不把這東西呈到表哥麵前,我就立刻把這閬華苑的院門撞開了喊!
鬨到人儘皆知!鬨到姑母那裡!我倒要看看,在如今滿城唾罵咱們侯府的當口,表哥他,承不承受得起再來一樁‘庶公子欺辱孤女’的惡名!”
來福一愕,他知道,這位表小姐真被逼急了,絕對乾得出來!
她身後站著的可是夫人!事情鬨大了,夫人隻需輕輕推一把,這汙名就能坐實!
二公子現在剛有起色,風口浪尖上,絕對不能背這樣的黑鍋!
來福盯著那本舊冊子,像是盯著一條張著毒牙的蛇。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他僵著脖子,如同提線木偶般伸出了顫抖的手。
……
此時的書房內。
窗紙上透進的光線被窗欞分割成幾道明亮的光柱,空氣中的塵埃無聲飛舞。
傅九闕安靜地坐在書案後寬大的圈椅上,並未執筆或翻書。
他麵前攤開的,赫然是幾封紙張泛黃甚至邊緣有些黴斑的舊信。
他的動作從容而細致,修長的手指拿著一方乾淨柔軟的素帕,正極其緩慢地擦拭著另一隻手上拿著的一樣小東西。
那東西,在光線下反射出內斂的幽光,赫然是一件小巧玲瓏的和田玉雙魚佩飾。魚的眼睛處點綴著兩顆幾乎不可見的米粒大小的黑瑪瑙,使這對小魚顯得靈動異常。
這玉佩樣式古樸,並非當下京城流行的風格,透著一股雅意。
玉佩被帕子一點點擦拭得愈發溫潤光亮。
傅九闕的目光沉靜,沒有半分波瀾,隻專注地看著手中這份來自過往的信物。
良久,他才將玉佩輕輕放到一旁鋪開的錦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