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從楚楚可憐驟然轉為恐懼和難以置信。
怎麼可能?他怎麼會知道?!
那天的細節,她明明做得天衣無縫!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四肢百骸,蘇燼月張著嘴,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不是的!”蘇燼月猛地尖叫出聲,聲音淒厲得變了調,“傅九闕,你血口噴人!你汙蔑我!是不是孟玉蟬?是不是那個賤婦在背後亂嚼舌根?”
她聲音尖銳,充滿了被戳穿後歇斯底裡的慌亂。
傅九闕麵對她的尖叫,連眼皮都沒多抬一下。
他隻是平靜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再看一眼都嫌多餘。
然後,他伸出那隻修長的手,指尖輕輕點在了那本舊詩集上。
“汙蔑?這本杜工部詩集的注釋本,成書於先帝貞元十五年,前朝坊間刊印過很多。當年是老師見我習字臨帖有所小成,隨意從學中藏書閣賞我的,隻道讓我臨摹其中顏體字骨罷了。”
“彼時我剛入崇文書館半年,十三歲少年心思粗疏,確實曾借給過幾位同窗翻閱臨摹,也包括表妹你。”
傅九闕抬眼看了一下瞬間僵化的蘇燼月,眼底一片漠然,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若表妹喜好杜子美詩句,或是臨摹其批注所附的顏體字帖,這注釋本,看著也快散了,表妹若實在喜歡,留著做個紀念也使得。”
說完這話,傅九闕不再看蘇燼月那張死灰般的臉。
這冊子在他眼中,並非她妄想的定情信物。
它最多,隻是一本快要散架的舊書,如同她此刻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的糾纏,若真喜歡,自行拿走,無妨。
暮色沉沉,壓得書房外的小院一片寂靜。
簷下的燈籠剛點上,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一角黑暗,卻照不透人心底的盤算。
孟玉蟬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裡麵盛著一碗溫熱的蓮子羹,腳步輕悄地走近書房。
還未到門前,就聽見帶著不滿的嘟囔聲。
是傅九闕的小廝來福,正抱著掃帚,背著緊閉的書房門,對著空氣發泄:
“嘖,又來!蘇小姐也忒沒眼力勁兒了,少爺都煩了還往上湊,沒瞧見少爺連書都摔了麼?真當自己是盤菜了……”
他搖頭晃腦,語氣裡全是不耐煩。
孟玉蟬的腳步停在回廊轉角。
她沒出聲,隻抬起手,對著聞聲看過來的來福,輕輕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來福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抱怨都噎了回去,慌忙低下頭,縮著肩膀退到廊柱的陰影裡。
孟玉蟬放下食盒,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像一抹遊魂,悄無聲息地貼近了書房那扇雕花木門。
耳朵輕輕貼在門板上,屏住了呼吸。
門內,傅九闕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蘇燼月,我以為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了。收起你那些無謂的心思與算計。無論是借他人之手遞進來的東西,還是你親自上門,都省省吧。”
孟玉蟬的心微微一提。
算計?她隻知蘇燼月糾纏,卻不知還有這等曲折?
接著是蘇燼月的聲音,帶著一種強撐的委屈,甚至有些哽咽:“表哥!我沒有算計!我隻是放不下你!當年在書院的梅林裡,你明明……”
“夠了!”傅九闕的聲音陡然拔高,截斷了她的話,帶著煩躁,“什麼梅林?什麼當年?蘇小姐,你莫不是話本子看多了,臆想些莫須有的事?我傅九闕行事,向來明明白白。從前未曾,如今更不可能對你有半分逾越之心。收起你那套情深意重的說辭,聽著令人厭煩。”
門外,孟玉蟬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厭煩?他竟如此直白地用了這個詞?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以為,他對蘇燼月,至少該存著幾分舊識的薄麵。
蘇燼月的聲音像是被狠狠掐斷,隻剩下破碎的抽氣聲。
傅九闕的聲音並未停止,反而更添了一層漠然:“至於你那些詩……嗬,”一聲嗤笑,“蘇小姐,你作的詩,匠氣太重,堆砌辭藻,無病呻吟,實在難登大雅之堂。以後不必再送了,徒增困擾。”
“啪嗒!”一聲脆響,似乎是書本被隨手丟在案上的聲音。
門外,孟玉蟬貼在門板上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蘇燼月視若珍寶的詩集,原來在他眼中,竟是這般不堪?
一絲漣漪,在她平靜的心湖輕輕蕩開。
她困惑地蹙了蹙眉尖,為何他之前不直接拒絕?是礙於情麵,還是……因為彆的?
很快,書房內沉寂下去。片刻後,腳步聲響起,門“吱呀”一聲被從裡麵拉開。
蘇燼月低著頭,腳步踉蹌地衝了出來。
她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淚水衝花,眼下一片烏青,發髻也有些鬆散,整個人透著一股頹喪。
她甚至沒看清門外是否有人,隻想儘快逃離。
然而,她剛衝出幾步,腳步卻猛地釘在了地上。
院子裡那株老槐樹下,靜靜地立著一個身影。
孟玉蟬不知何時已退到了那裡,提著她的食盒,身姿筆直,裙裾在微涼的夜風中紋絲不動。
她正看著蘇燼月,目光平靜,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蘇燼月此刻的狼狽。
那目光,比傅九闕的冷言冷語更讓蘇燼月感到難堪。
蘇燼月猛地抬起頭,強行挺直了脊背,下巴以一種極其刻意的角度高高揚起。
她抬手,用袖子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痕,但她的眼神,卻在極短的時間內強行凝聚起一種倨傲,直直刺向樹下的孟玉蟬,仿佛要用這虛假的氣勢,壓過對方那洞悉一切的平靜。
“嗬,”蘇燼月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笑,聲音因為哭過而沙啞,卻帶著一種刻意的挑釁,“表嫂?真是巧啊。怎麼,也是來找九闕哥哥的?”
她故意重咬了“九闕哥哥”四個字,目光死死鎖住孟玉蟬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孟玉蟬的神色沒有絲毫波瀾,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鬨劇。
蘇燼月見她不言,心中那點得意又膨脹起來。
她向前逼近一步,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自顧自地編造著:“方才在書房裡,九闕哥哥還同我聊起從前在書院時的趣事呢。唉,一晃都這麼多年了,有些事,有些人,終究是忘不掉的……”
孟玉蟬依舊沉默。
蘇燼月將這沉默視作退縮,氣焰更盛:“表嫂,你也不必太得意。九闕哥哥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他如今待你如何,日後也未必就能長久。強求來的東西,終究留不住的。”
“他現在對我冷淡,不過是被你一時蒙蔽罷了。等他想明白了,自然會知道誰才是真正懂他配得上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