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的寒氣讓他猛地打了個哆嗦,牙齒不受控製地格格作響。他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寒玉床上的人,隻覺得一股混合著血腥、藥味和濃烈死亡氣息的陰冷撲麵而來,幾乎讓他窒息。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壓抑狂暴的能量場,更是讓他頭皮發麻,雙腿發軟,隻想立刻逃離。
他強忍著恐懼,憑著記憶,摸索著走向寒玉床一側角落裡一個低矮的石台——那是唯一能放東西的地方。腳步輕得像貓,生怕驚擾了什麼。
然而,就在他快要靠近石台時,眼角的餘光,終究還是不受控製地、恐懼地掃向了那張巨大的深藍色寒玉床。
隻一眼!
阿七的身體瞬間僵直,如同被最毒的蛇盯上!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血液都仿佛凍結了!
寒玉床上……那還是人嗎?
深藍色的玉床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一個人形的輪廓嵌在其中,像一尊破碎後被隨意丟棄、又被冰封的琉璃人偶。長發散亂,凝結著暗紅色的血冰。裸露在破碎衣物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白,布滿了細密的裂痕和乾涸發黑的血痂。最駭人的是那張臉!毫無血色,嘴唇烏紫,眼瞼緊閉,長長的睫毛上掛著細小的冰晶,整張臉透著一股死寂的灰敗。唯有眉宇間,緊緊蹙成一道深刻的豎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了萬載寒冰般的痛苦和不屈!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那人形輪廓的右手,死死握著一柄通體烏沉、毫無光澤的匕首!指節猙獰地凸起,仿佛用儘了生命最後的力量在抓住它!而在那緊握的拳頭下方,寒玉床麵上……散落著幾顆……閃爍著詭異紅藍雙色光芒的……血冰珠?!
“哐當!”
極度的恐懼瞬間衝垮了阿七脆弱的神經。他再也無法控製,手一鬆,粗糙的食盒脫手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裡麵簡陋的、早已冰冷的食物——幾個粗硬的窩頭和一碗渾濁的菜湯——滾落出來,湯汁潑灑在刻滿符文的石地上,迅速凝結成冰。
這聲音在死寂的石室裡如同驚雷!
阿七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癱軟在地,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死死閉上眼睛,雙手抱頭,等待著想象中的雷霆之怒,等待著被那寒玉床上的“怪物”撕碎,或者被門外的玄甲衛拖出去以驚擾之罪處死。
完了……全完了……
時間仿佛凝固。預想中的恐怖並未降臨。
石室內,隻有他自己粗重恐懼的喘息,和食盒裡窩頭在地上微微滾動的聲響。
寒玉床上,那具“冰封”的軀殼,甚至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仿佛剛才那巨大的聲響,對她來說不過是遙遠世界的微弱雜音。隻有那緊握著匕首的右手,指關節似乎因過度用力,又繃緊了一分,發出更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掌心傷口處那縷金紅的心燈光芒,在幽暗的背景下,似乎無聲地跳躍了一下,光芒更凝實了一分。
阿七在極度的恐懼中等了片刻,沒有等到任何懲罰。他顫抖著,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
寒玉床上的人依舊毫無聲息,像一尊真正的冰雕。唯有眉宇間那道冰封般的痛苦刻痕,和那幾顆詭異閃爍的血冰珠,無聲地訴說著剛才他窺見的、煉獄般的景象並非幻覺。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突然壓過了純粹的恐懼,堵在阿七的胸口。那是什麼?憐憫?同情?不!他這樣螻蟻般的人,哪有資格憐憫彆人?是……同病相憐的悲涼?看著那無聲承受著非人痛苦、連生死都無法自主的身影,再想到自己在這王府地宮深處如履薄冰、朝不保夕的日子……一股冰冷的酸澀猛地衝上鼻尖。
他不敢再看,更不敢去想。連滾帶爬地撲到地上,手忙腳亂地將滾落的窩頭和破碗胡亂塞回食盒,湯汁和汙跡也顧不上擦。他提起食盒,像身後有惡鬼追趕,跌跌撞撞地撲向石門,用儘全身力氣拉開一道縫,幾乎是擠了出去。
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陰寒和絕望。
門外昏暗的甬道,牆壁上幽暗的長明燈火苗搖曳,映照著阿七慘白如紙的臉。他背靠著冰冷刺骨的石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粗布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
他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刻滿符文的石門,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恐懼依舊占據著大部分,但深處,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震動,悄然滋生。那個人……在承受著什麼?那緊握匕首的手,那眉宇間凝固的痛苦與不屈……還有雲先生明日要對她施行的“換血引煞”……
阿七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他抱著食盒,如同抱著一個燙手的炭盆,踉蹌著逃離這條陰森的甬道,隻想離那扇門越遠越好。但那門後的景象,那幾顆閃爍著妖異光芒的血冰珠,卻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他卑微而恐懼的靈魂深處,再也無法抹去。
石門之內,重歸死寂。
寒玉床上,那緊握著匕首的手,指節緩緩放鬆了一絲,緊繃到極限的肌肉在意誌的強行控製下,艱難地調整著姿態。掌心傷口處的金紅心燈,光芒穩定下來,如同黑暗中指引歸途的孤星。
她“聽”到了門外的一切。那小雜役的恐懼,食盒墜地的聲響,連滾帶爬的逃離……這些都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傳來,模糊不清。
她的意識,早已沉入更深的所在。
體內,那被意誌強行鍛打、凝聚的暗金“冰焰”,如同被馴服的狂龍,在心脈周圍緩緩盤旋、壓縮。每一次盤旋,都主動牽引著絲絲縷縷的寒玉陰氣融入其中,淬煉著那毀滅性的鋒芒,也壓製著牽機毒核的反撲。痛苦依舊如影隨形,撕扯著神經,但在這絕對清醒的掌控下,痛苦本身,也成了一種淬煉的材料。
她在主動調整著狀態,為明日的“換血引煞”做著準備。如同一個即將踏入最終戰場的劍客,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最後一次,也是最徹底地,擦拭自己的劍鋒。
心燈搖曳,照亮體內混亂而凶險的戰場,也照亮靈魂深處那條唯一的路。
引煞為刃?九死一生?
來吧!
深藍色的寒玉無聲地散發著亙古的陰寒,穹頂古老的符文在幽光下沉默。石室內的空氣凝固如鉛,每一寸都浸透了絕望與藥味的苦澀。唯有寒玉床麵上,那幾顆內蘊金紅冰藍雙色異芒的血冰珠,在絕對的死寂中,無聲地燃燒著。
煉獄之門,將在明日開啟。而她,已握緊了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