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淵轉身,走向窗邊。
他負手立定,日光勾勒出他修長的輪廓。
他沒有回頭,隻留給穆清影一道背影。
那道背影,便如一道無形的天塹,將他與她,隔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穆清影的視線裡,那背影並不魁梧,卻像一座鎮壓天地的神山,攫取了她全部心神。
鳳淵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被雷火劈成焦炭的槐樹上。
他的聲音響起,平鋪直敘,沒有半分情緒,像是天道在陳述一個早已寫定的結局。
“你的道,錯了。”
四個字,如四柄重錘,砸在穆清影的心口。
“錯在何處?”
她下意識反問,聲音裡是鎮國元帥鎮守邊疆、斬殺大妖時也不曾動搖的傲骨。
她修殺戮道,從屍山血海中踏出,以此道鎮國運,庇護億萬子民,何錯之有!
鳳淵對她的質問置若罔聞。
“殺戮,是術,非道。”
“它是你護道的劍,卻非你所護之道。”
鳳淵的每一個字,都不重,卻精準地鑿開穆清影識海的壁壘,讓她的神魂都為之搖晃。
“你以手段為目的。”
“你將無儘殺業,當成了自己的通天道基。你以為殺得越多,道基越穩,根基越厚。”
“所以,同階之中,你殺伐第一。”
“所以,你也注定了今日的結局。”
鳳淵的話音停頓了片刻。
那短暫的安靜,並未給她喘息之機,反而醞釀出更深沉的絕望。
“沙灘之上,能起萬丈高樓麼?”
一句話,誅心!
轟!
穆清影的腦海中炸開一片空白。
沙灘上的高樓……
這五個字,比世間任何惡毒的咒罵都來得傷人,因為它精準、真實,擊潰了她用赫赫戰功和無邊殺氣凝聚起來的全部驕傲。
“你體內那道碎魂咒,本身威力平平。”
鳳淵繼續說著,他的言語化作解牛的刀,沿著她修為的脈絡,剖開了她隱藏最深的病灶。
“它能讓你瀕死,非咒術之功,而是你的道基,早已千瘡百孔。”
“它,不過是順勢推倒了那座沙樓而已。”
穆清影的身體在輕顫,甲葉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中咒的。
為追殺一頭上古大妖,她孤身深入地底魔窟,鏖戰三天三夜,終將其斬殺。歸來後,此咒便如附骨之疽,遍請名醫,求儘丹藥,也無濟於事。
原來……
原來,病根不在咒,在她自己!
鳳淵的聲音落下,如最終審判。
“壓製,沒有意義。”
“本座若所料不差,你每次運功,丹田真元是否都在經脈中橫衝直撞,如萬馬脫韁?”
“你引以為傲的意誌力,在你那早已失控的真元前,隻是個笑話。”
這一句,徹底撕碎了穆清影所有的偽裝!
她死死咬著牙關,撐著最後的體麵,可額角滑落的冷汗,已經出賣了她此刻的虛弱。
全對!
一字不差!
她一直以為那是碎魂咒引發的心魔反噬,所以才用更強的意誌去鎮壓。結果,越壓製,真元的反撲便越凶猛!
她體內的經脈,早已在一次次的衝擊下,布滿了肉眼難見的裂痕。
她一直在飲鴆止渴!
此時,鳳淵終於轉過了身。
他的目光落在穆清影慘白的臉上,那眼神裡沒有憐憫,沒有嘲諷,隻有一種俯瞰滄海桑田的漠然。
“若無轉機,最多三年。”
“你的神魂,會被自己狂暴的真元與殺意撕碎、吞噬。屆時,心魔即你,你即心魔。”
“你這一身修為,會化作一場煙火,絢爛,卻致命。”
“爆體而亡,神魂俱滅。”
鳳淵收回目光,聲音輕了下去,落下的分量卻更重。
“你死,無所謂。”
“但你炸開的能量,足以將這座大夏皇城,連同城中千萬生靈,一並抹去,化為焦土。”
死寂。
穆清影再也撐不住,後背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悶響。
她大口地喘息,胸膛劇烈起伏,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內甲,那股寒意從皮膚滲入骨髓,直達心底。
恐懼。
她不怕死。
踏入軍伍那日起,她的命就屬於大夏。
但她怕!她怕自己守護了一生的家國,最終會毀在自己手上!
眼前這個男人……
這個叫鳳淵的男人!
他到底是誰?
他憑什麼對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