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府,後院。
夜風卷著草木的濕氣,吹動簷下燈籠。
影子幾個閃爍,便徹底融入了夜色,了無痕跡。
穆清影站在廊下,風吹起她的衣角。
她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攤開手掌。
掌心躺著一張紙,最尋常的草紙,折疊的手法很粗糙。
紙上沒有抬頭,沒有落款。
隻有一行字,墨跡乾澀,字跡也談不上任何章法,卻有一種蠻橫的力道,仿佛不是寫在紙上,而是直接烙印在人的腦子裡。
《前朝宮闈秘聞錄》,庚字架,第三層,第七卷。
指尖撚著紙條,那粗糙的觸感異常清晰。
穆清影走到燭台前,將紙條湊近跳動的火苗。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草紙邊緣,將其染成焦黑,繼而吞噬。
她麵無表情地注視著,直到最後一點紙張化為灰燼,被夜風吹散。
她懂了。
雲斷峽那一日,那個男人為她斬開的,不隻是武道通往聖境的關隘,更是她前半生賴以為生的信念枷鎖。
她曾以為,自己效忠的是大夏,是龍椅上那個俯瞰眾生的女子。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真正追尋的,是“道”。
而那個男人,就是她的道。
這是她為自己的“道”,遞出的第一份投名狀。
……
紫宸殿。
殿宇空曠,巨大的梁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禦座上的人影襯得愈發孤單。
淩傲雪指間的朱筆不知何時已經滑落,在明黃的奏章上洇開一團刺目的汙跡。
她沒有理會,隻是用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
可腦海裡卻翻江倒海,不得安寧。
奏章堆積如山,北境的軍費虧空,南蠻的異動,河道的疏通,世家的掣肘……每一樁,每一件,都纏繞著這個龐大的帝國,也纏繞著她。
文體仁在朝堂上那句失言,此刻卻如魔音貫耳,反複回響。
“若……若鳳淵還在……”
是啊。
若他還在……
淩傲雪的心口猛地一抽,那股熟悉的,幾乎要將人撕裂的劇痛再次襲來。
她記得很清楚,三年前,戶部與工部為了一筆治水款項相互攻訐,奏章吵了半個月沒有結果。他隻用了一個下午,讓兩部尚書在冷宮的廢井邊站了一個時辰,事情就解決了。
他用的手段,總是那麼離經叛道,卻又精準得可怕。
他總能看透人心最深處的貪婪與恐懼。
可現在,他不在了。
“陛下。”
殿外,內侍尖細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鎮國元帥穆清影,求見。”
淩傲雪的身體瞬間繃直,所有疲憊與軟弱被一掃而空。她重新坐正,拾起那支朱筆,再次成為了那個君臨天下、威嚴莫測的女帝。
“宣。”
聲音不大,卻在大殿中激起層層回音。
穆清影一身玄甲,大步走入殿中。
甲葉隨著她的步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而富有節奏的鏗鏘聲,那是在戰場上才會有的聲音,帶著鐵與血的味道,將紫宸殿的沉悶空氣都衝散了幾分。
她走到殿中,單膝跪地,聲如金石。
“臣,穆清影,參見陛下。”
“穆帥平身。”淩傲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不出喜怒,“深夜入宮,所為何事?”
穆清影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一份卷宗,雙手呈上。
“陛下,臣在整理北境軍務檔案時,發現一樁舊案。三月前,皇城禁軍一支十二人的巡邏小隊在宮城外圍失蹤,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此事被京兆府以‘遭遇高階妖獸’為由倉促結案,臣以為,其中或有蹊蹺。”
內侍接過卷宗,快步呈到禦前。
淩傲雪翻開卷宗,一目十行。
確有此事。
她甚至記得,當初是她親口準許了結案的奏請。
皇城腳下,禁軍失蹤,此事傳揚開來,隻會動搖人心。
她的指尖在卷宗粗糙的封皮上輕輕敲擊著,一下,又一下。
“穆帥的意思是?”
“事關宮城安危,禁軍事小,社稷事大。”穆清影的聲音沉穩,不卑不亢,“臣懷疑,此事並非妖獸所為,可能與前朝流傳下來的一些禁忌之術有關。為查明真相,杜絕後患,臣懇請陛下恩準,容臣進入皇家書庫,查閱相關典籍,以尋線索。”
皇家書庫!
這四個字,像一根燒紅的鐵刺,狠狠紮進了淩傲雪的腦子裡。
她的動作停頓了。
一股寒意,從心底最深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鳳淵。
那個男人,在她麵前不止一次地,或明或暗地,表露出對皇家書庫的興趣。
而穆清影……
大夏不敗的軍神,她最信任的臂膀。
她去了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