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淍默默地走回自己那冰冷的角落,沉重的鐵鏈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靠著冰冷的石壁坐下,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頭頂。“血月潭”……這三個字如同鬼魅,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它是什麼地方?會比九道山莊更可怕嗎?轉賣……是否意味著……離開這裡?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否也意味著……尋找嵐和阿石的一線渺茫機會?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一星微弱火花,瞬間灼燙了他的心!
接下來的幾天,關於“轉賣”和“血月潭”的風聲,如同地牢深處滋生的黴菌,在絕望的土壤裡瘋狂滋長。它不再是某個角落的竊竊私語,而是變成了奴隸們眼神交彙時無聲的恐懼,變成了傳遞水瓢時指尖無法控製的顫抖,變成了深夜角落裡壓抑到極致的、斷斷續續的啜泣。
恐懼,如同實質的粘稠黑霧,籠罩著每一個角落。
熊淍在采石場揮汗如雨,目光卻如同鷹隼,不動聲色地掃過每一個監工和守衛的交談。他捕捉著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終於,在一個守衛換班的間隙,他趁著監工背過身去喝水的刹那,猛地一釺子砸在麵前一塊頑固的岩石上,碎石飛濺!同時,他壓低聲音,飛快地問旁邊一個一起乾了很多年、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奴隸:“老吳!血月潭……到底是什麼地方?”
老吳握著石錘的手猛地一抖!錘頭“哐當”一聲砸偏,險些砸到自己的腳!他布滿風霜和石粉的臉上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難以言喻的恐懼!他像見了鬼一樣猛地轉過頭,死死盯著熊淍,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那眼神裡的恐懼,深得足以將人溺斃!他猛地低下頭,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挪開了幾步,仿佛熊淍身上帶著致命的瘟疫!
熊淍的心沉到了穀底。老吳的反應,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告訴他:血月潭,那是一個連想一下都足以讓這些麻木的靈魂瞬間崩潰的、真正的絕地!
休息的哨聲尖利地響起。奴隸們像被抽掉了骨頭,癱倒在滾燙或者冰冷的亂石堆裡。熊淍靠著巨大的石料,胸口劇烈起伏。汗水蟄得眼睛生疼。他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正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半個發黑粗糧餅子、準備啃食的中年奴隸身上。那是“陳啞巴”,據說早年逃跑被抓回來,生生割了半截舌頭。他從不說話,但眼神比很多人活絡。
熊淍掙紮著挪過去,將自己那份少得可憐的、硬得像石頭的窩頭,掰下明顯更大的一塊,不由分說地塞進陳啞巴手裡。陳啞巴愣住了,布滿血絲的眼睛愕然地看著他。
“陳叔,”熊淍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血月潭……你聽說過嗎?”
陳啞巴捏著那多出來的半塊窩頭,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著熊淍,眼神劇烈地變幻著,恐懼、掙紮、最後化為一抹深不見底的絕望和……一絲極其隱晦的、近乎瘋狂的憐憫?他猛地低下頭,用那隻完好的手,顫抖著在地上厚厚的石粉裡,歪歪扭扭地劃了兩個字。
熊淍的心跳驟然停止,他死死盯著地麵!
“祭”。
“坑”。
“祭坑”!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帶著血腥味的霹靂,狠狠劈進熊淍的腦海!瞬間將他心底剛剛燃起的那一絲微弱的、名為“離開”的希望火花,徹底劈得粉碎!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僥幸的念頭。祭坑!那是比九道山莊這活地獄還要恐怖百倍的存在!那是隻存在於最黑暗傳說裡的地方!被轉賣去那裡的人……根本就不是去做奴隸!他們是……祭品!
就在這時,一陣混亂的喧嘩和皮鞭的脆響猛地從采石場邊緣傳來!
“他媽的!找死啊!敢藏私?!”
“交出來!賤骨頭!”
“那是……那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念想了啊!求求你們!還給我吧!”一個少年奴隸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帶著絕望的哀求。
熊淍猛地抬頭望去。隻見幾個如狼似虎的守衛正圍著一個瘦弱的少年奴隸,其中一個守衛手裡抓著一個用破布包著的小小物件,正獰笑著,高高舉起!少年奴隸哭喊著撲上去搶奪,卻被另一個守衛狠狠一腳踹翻在地!
“念想?老子讓你念!”那守衛獰笑著,竟然當著所有奴隸的麵,狠狠地將那破布包著的東西砸向旁邊堅硬的岩石!
“啪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像一把小錘,敲碎了所有奴隸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和溫情。
守衛們發泄完獸性,罵罵咧咧地走了。那少年奴隸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有肩膀在無聲地劇烈聳動。周圍一片死寂。奴隸們麻木地看著,眼神空洞,仿佛早已習慣。隻有那壓抑到極致的絕望,濃得化不開。
熊淍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死氣沉沉的臉,最後落在陳啞巴剛才寫下又被他自己慌亂抹去的“祭坑”二字的位置。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離開九道山莊?一線生機?通往的竟是祭坑?那比死亡更恐怖萬倍的結局?
那麼,留下來呢?在這地獄裡被榨乾最後一滴血汗,直到像一塊破布般被丟棄?然後眼睜睜看著嵐和阿石……不!他猛地閉上眼睛,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絕望的藤蔓瘋狂纏繞,勒緊了他的咽喉。
……
深夜。
地牢裡死寂無聲。隻有遠處不知哪個角落傳來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還有鐵鏈偶爾摩擦地麵的微響。
熊淍蜷縮在冰冷的角落,毫無睡意。白天陳啞巴寫下的那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灼燒著他的每一根神經。留下來是死路,轉賣出去更是死路,甚至死得更快、更慘!這哪裡是什麼一線生機?這分明是兩條通往地獄的岔路!無論選擇哪一條,腳下踩著的都是累累白骨和絕望的深淵!
他該怎麼辦?嵐和阿石又在哪裡?他們是否也在這絕望的漩渦中掙紮?還是已經……那個念頭剛一冒頭,就被他狠狠掐滅,隻留下心臟一陣劇烈的抽痛。
就在這時!
地牢入口方向,沉重的鐵門再次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隨即,是皮靴踏在冰冷石地上拖遝而沉重的腳步聲,還有……一種令人心悸的、肉體被拖拽摩擦地麵的“沙沙”聲!
所有的奴隸,無論醒著的還是昏睡的,都在這一刻猛地繃緊了神經!無數道驚恐的目光,如同受驚的獸群,齊刷刷地投向通道入口的黑暗!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守衛不耐煩的咒罵。
“……媽的,真他娘的晦氣!這小娘皮骨頭還挺硬……”
“硬個屁!還不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趕緊扔進去!這鬼地方臭死了!”
兩道守衛的身影出現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們一前一後,正粗暴地拖拽著一個瘦小的身體!那身體軟綿綿的,毫無生氣,像一具被扯壞的破布娃娃,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拖行,留下一道模糊不清的暗色痕跡。
熊淍的心臟,在看清那身影的刹那,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