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淍從亂石地獄裡爬出來時,十指儘爛。
嵐冰冷的屍體躺在月光下,枯葉如墳塋的紙錢覆蓋她染血的手指。
他抱著她,喉嚨裡發出野獸瀕死的嗚咽,滾燙的淚砸在她蒼白臉頰上,卻再暖不了她一寸肌膚。
王屠去而複返的獰笑撕裂死寂,鐵鏈如毒蛇纏上熊淍脖頸:“想死?便宜你了!”
他淪為王府最低賤的烙印奴隸,王屠的烙鐵灼穿皮肉時,劇痛中竟聽見嵐微弱的呼喚……
那聲音從地獄傳來,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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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隻有風在穀底嗚咽,卷著枯葉,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碎響,像無數細小的鬼魂在低語。冰冷的霧氣貼著地麵流淌,纏繞著那堆新壘起的、堵住洞口猙獰如巨獸獠牙的亂石堆。慘淡的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慘白的光暈,勉強勾勒出那堆亂石如同巨大墳塋的輪廓。
墳塋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黑暗深處,那微弱得如同遊絲、斷斷續續的喘息聲,還在頑強地堅持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碎石粉末和濃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氣,都像破風箱在拉扯,帶著撕裂胸腔的劇痛。
熊淍!
他半邊身子被沉重的石塊死死壓住,尖銳的棱角深深嵌進皮肉,骨頭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冰冷和劇痛如同兩條毒蛇,瘋狂噬咬著他僅存的意識。臉上糊滿了黏膩濕滑的東西,不知是血還是泥漿,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嗆得他肺葉生疼。黑暗像沉重的墨汁灌滿了他的口鼻,擠壓著他,要將他徹底溺斃在這地底的深淵裡。
嵐……
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刺穿了他瀕臨潰散的意識。那最後一眼!那最後一眼看到的景象——王屠那猙獰扭曲的麵孔,那高高舉起、帶著萬鈞毀滅之力的狼牙棒!還有嵐!嵐那雙望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沒有痛苦,隻有一種近乎燃燒的、要將他的身影永遠烙印在靈魂最深處的決絕!
“不……不!”一個破碎的音節從熊淍滿是血沫的喉嚨裡硬擠出來,帶著瀕死野獸般的嗚咽。這聲音在死寂的地穴裡微弱得可憐,卻像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引爆了他身體裡殘存的、最原始的那股力量!
一股比岩石更冷、比深淵更暗的恨意,轟然炸開!
“啊!”
一聲嘶啞到完全變調的咆哮,猛地從熊淍的胸腔裡炸裂出來!這聲音蘊含著他所有的痛苦、絕望,以及那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它像一頭被囚禁萬年的凶獸終於掙斷了鎖鏈,瘋狂地衝擊著壓在他身上的巨石!
骨頭在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被壓住的半邊身體傳來令人牙酸的碎裂感。但他不管!他什麼也顧不上了!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燃燒,在咆哮,幾乎要將他的頭顱炸開:嵐!嵐還在外麵!嵐不能躺在那裡!不能!
他僅存的、還能動彈的右手,瘋狂地在身下的碎石和濕冷的泥土裡抓撓!指甲瞬間翻卷、剝落,指尖磨得血肉模糊,露出了森白的骨茬!劇痛?那算什麼!和心口那被活生生剜去一塊、隻剩下血淋淋空洞的劇痛相比,這皮肉的痛楚簡直微不足道!
泥土!碎石!帶著他滾燙的鮮血,被他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摳開!每摳開一點,那沉重的壓覆似乎就鬆動一絲!他像一條被打斷了脊骨卻依舊固執向前的蛆蟲,用儘生命裡最後一絲力氣,向著上方那被亂石堵死的、象征著“生”同時也是“地獄”的出口,蠕動著,掙紮著!
時間失去了意義。也許是短短一瞬,也許已經過去了漫長的一個世紀。隻有那“沙沙”的抓撓聲,伴隨著他自己粗重破敗的喘息,是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活著的證明。
終於!
一絲極其微弱、帶著潮濕泥土氣息的涼風,拂過他鮮血淋漓、被碎石磨得麻木的臉頰!
出口!
那被亂石堵死的縫隙,被他用血肉模糊的十指,硬生生挖開了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鑽出的狹窄通道!
熊淍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將自己傷痕累累、幾乎散架的身體,從那地獄般的囚籠裡一點點拖了出來。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葉,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他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身體像被拆散了架,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掙紮著,用幾乎折斷的手臂支撐起上半身,急切地、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恐懼,朝著記憶中嵐倒下的方向望去——
月光,慘白如霜。
它無情地照亮了那片空地。
嵐就靜靜地躺在那裡。
姿勢和他最後看到的一樣,蜷縮著,像一片被狂風驟雨撕碎後飄零在地的花瓣。她身上那件原本就破舊的衣服,幾乎被暗紅的血浸透了,在慘淡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凝固的黑紫色。那根沾著血肉碎末的恐怖狼牙棒,被隨意丟棄在她身邊不遠的地方,像一頭剛剛飽餐鮮血後饜足休憩的猙獰怪獸。
一片枯葉,被嗚咽的冷風卷著,打著旋兒,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輕輕覆蓋在她那隻無力垂落在地麵的、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上。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凍結。
熊淍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片枯葉覆蓋下的蒼白手指。整個世界的聲音——風聲、蟲鳴、他自己的心跳、血液奔流的聲音——都在瞬間消失了。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尖銳的耳鳴,充斥著他的整個顱腔。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