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進去!”鐵麵人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鉗住熊淍的鐵甲兵猛地發力,像丟一袋破麻布般,將他狠狠摜向其中一輛囚車敞開的木柵欄門!
“砰!”
身體砸在囚車粗糙堅硬的原木底板上,震得熊淍的五臟六腑好像都移了位!背上尚未結痂的傷口再次崩裂,劇痛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他蜷縮在冰冷的木板上,濃重的血腥味和木頭腐朽的黴味,混雜著騾子身上的騷臭,一股腦兒鑽進鼻腔。他咬緊牙關,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壓抑到極致的聲響,像瀕死野獸的嗚咽,卻硬生生將衝到嘴邊的痛苦的低吟聲咽了回去!
不能叫!不能在這些人麵前示弱!
囚車的木柵欄門被鐵鏈“嘩啦啦”地鎖死!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敲響了命運的喪鐘!
騾車開始移動,車身劇烈地顛簸起來,每一次顛簸都像要把骨頭顛散架似的……
車輪碾過崎嶇的山石,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沿著那狹窄陡峭的山道,朝著那片沉默而森嚴的黑色巨影,一點點爬去。
山風嗚咽著,卷起地上的沙礫,抽打在臉上,生疼!
熊淍側躺在冰冷的囚籠裡,隨著車身的搖晃而無力地滾動著身體。每一次滾動,都摩擦著背上的傷口,帶來新一輪尖銳的刺痛!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嘗到更濃的鐵鏽味,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醒!
透過木柵欄的縫隙,他望著外麵移動的景象:陡峭、荒涼的石壁,灰蒙蒙的天空,還有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龐大、越來越清晰的黑色巨影……
王府!
那高聳的圍牆越來越近,越來越具有壓迫感,牆磚巨大而冰冷,縫隙裡透出一種經年累月的陰沉色澤。牆頭之上,隱約可見戴著鐵盔的守衛身影,如同釘子般釘在那裡,一動不動,隻有手中長矛的矛尖,在慘淡的天光下,偶爾反射出一點冰冷的寒星。
恨!
如同熔岩般滾燙粘稠的恨意,在熊淍冰冷、麻木的軀殼深處,瘋狂地翻騰、咆哮!幾乎要衝破胸膛!
王道權!
王屠!
還有這吃人的王府!
……是它們碾碎了他熊淍的一切!親人、家園、尊嚴,還有……嵐!嵐那雙清澈的、帶著驚恐的眼睛,被王屠的爪牙強行拖走時,絕望的哭喊聲,如同錐子一樣,反複在熊淍的心口攪動!
“嵐……”
這個名字在他的舌尖無聲地滾動,帶著血的味道。她還活著嗎?那個所謂的“藥窖”……王屠那畜生把她獻給了王府……王爺親自提審……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混亂的腦海裡碰撞著,每一次碰撞都帶來更深的恐懼和更洶湧的恨火!他不敢深想,卻又無法控製地想象著,嵐可能遭遇的種種非人折磨!那恨意如同毒藤,瘋狂地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熊淍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傷口裡!更劇烈的疼痛刺激著他,讓他從那幾乎要吞噬理智的恨意狂潮中,掙紮出來一絲縫隙!不能瘋!現在不能瘋!他一遍遍在心裡嘶吼!
活著!必須活著!隻有活著,才能找到嵐!隻有活著,才能把那些畜生送進地獄!
囚車在沉悶的吱嘎聲中,終於攀上了山道的儘頭,停在了一扇巨大的、包著厚厚鐵皮的城門前。
城門上方,一塊巨大的黑色匾額高懸,上麵兩個碩大的鎏金大字,在陰鬱的天色下依舊刺眼奪目:“王府!”
“王府”那兩個字的字體,透著一種霸道蠻橫的猙獰感,像兩隻俯瞰眾生的冰冷的魔鬼之瞳!
城門緩緩開啟,發出沉重得令人心悸的摩擦聲,仿佛巨獸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一股更加陰冷、更加陳腐的氣息,混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淡淡的草藥苦澀味和一種……一種若有若無的、仿佛什麼東西,裹挾著緩慢腐敗的甜腥氣,撲麵而來!這氣息鑽入鼻腔,讓熊淍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囚車被驅趕著,碾過城門下巨大的青石板,駛入了這座巨獸的腹地。
眼前驟然一暗!
高牆隔絕了本就慘淡的天光,隻有兩側懸掛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慘白色氣死風燈,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照亮一條極為寬闊、卻異常壓抑的青石甬道。甬道兩旁,是連綿不斷的高大屋宇,黑沉沉的,窗戶開得很小很高,像一隻隻窺探的、冷漠的眼睛……
王府的建築風格粗獷而陰森,巨大的石柱支撐著飛翹的簷角,簷角上蹲踞著造型猙獰的異獸石雕,在昏暗的光線下,張牙舞爪,仿佛隨時會撲下來噬人。
空氣死寂得可怕,隻有囚車車輪碾過石板的單調聲響,以及騾子偶爾打響鼻的聲音……在這空曠得令人心慌的甬道裡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遠處,似乎有模糊的、壓抑的哭泣聲和鞭打聲傳來,飄忽不定,更添幾分鬼域般的陰森!
鐵甲兵卒們沉默地押著囚車前行,腳步聲整齊劃一,如同送葬的鼓點。他們的鐵甲,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鐵甲兵卒麵甲後的眼睛掃視著四周,如同沒有生命的傀儡!這裡沒有九道山莊那種赤裸裸的暴虐喧囂,卻彌漫著一種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規則和秩序,像一張無形而冰冷的鐵網,將一切都牢牢束縛其中。
熊淍趴在冰冷的囚籠裡,艱難地轉動脖頸,目光如同警惕的梅花鹿,掃視著這座龐大的囚籠。每一塊冰冷的青石,每一扇緊閉的黑漆大門,每一個沉默的鐵甲士兵,都像一根根無形的刺,紮進他的眼底,刻進他的骨頭裡!這裡比九道山莊更龐大,更森嚴,也更可怕!王道權……那個滅他滿門,將他打入地獄,如今又囚禁了嵐的畜生!就盤踞在這片巨大陰影的最深處!
恨意在胸腔裡無聲地炸開!冰冷!尖銳!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熊淍像一塊被投入冰海的烙鐵,外表麻木死寂,內裡卻翻騰著焚儘八荒的毒火!這王府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他親人的血!這森嚴的秩序,就是壓在他和嵐身上的沉重枷鎖!
囚車在死寂中前行,最終在一處相對僻靜的院落外停了下來。
這裡的院牆更高,大門緊閉,門口守著四個同樣裝束的鐵甲兵卒,如同四尊門神。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腐敗甜腥氣,似乎更濃了一些,混雜著某種陳年藥渣的苦澀,令人作嘔。
“人犯帶到!”
鐵麵人冰冷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如同敲碎了薄冰。
沉重的大門無聲地向內開啟,露出一片更加幽深的黑暗……裡麵沒有點燈,隻有門洞開處投進去的、甬道裡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門內幾步遠的地方: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麵,空無一物,仿佛一張通往深淵的巨口。
押送的鐵甲兵粗暴地將熊淍從囚車裡拖拽出來,像扔一袋垃圾般,狠狠摜在門內那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咚!”
身體砸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回響!劇痛讓熊淍蜷縮起來,眼前金星亂冒!他掙紮著抬起頭,目光透過散亂的額發,無助地望著門內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從院落深處那片濃稠的黑暗裡傳了出來!
“嗒……嗒……嗒……”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跳的間隙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韻律和……粘滯感!仿佛踏在濕滑冰冷的苔蘚上。
熊淍全身的寒毛一霎那間炸起!一股比這王府陰風更刺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
這腳步聲……這腳步聲不對!絕不是鐵甲士兵那種沉重規整的步伐!也不同於尋常人!這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濕冷的詭異感!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一個模糊的、瘦長的人影輪廓,在門內那片深沉的黑暗中,漸漸顯現出來……看不清麵目,隻能看到那人影似乎穿著一身寬大的、顏色難辨的長袍,走動時,袍角下擺似乎拖曳著地麵,發出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沙沙”聲。
人影在距離熊淍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腐朽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蔓延過來,一眨眼間包裹了熊淍!那氣息裡,混合著濃重的草藥的苦澀味、一種陳年墓穴的土腥氣,還有……一絲極其淡薄、卻讓熊淍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熟悉的氣息!
那是什麼?
熊淍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這腐朽冰冷的氣息深處,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某種極其微弱、幾乎被徹底掩蓋的……少女身上特有的、乾淨的皂角清香?
不!不可能!一定是這鬼地方的怪味讓自己產生了幻覺!
嵐,怎麼會在這裡?她應該……她應該被關在彆處!
可那微弱而又熟悉的氣息,如同最釣魚的鉤子,死死鉤住了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黑暗中的人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寬大的袍袖下,一隻異常蒼白、枯瘦得幾乎隻剩骨架的手,緩緩抬了起來。那隻手,白得不正常,皮膚緊貼著骨頭,仿佛沒有一絲血肉,指甲卻是詭異的深紫色!那枯瘦的手指,正對著地上蜷縮的熊淍,然後,極其緩慢地……勾了一勾。
一個冰冷、乾澀、如同生鏽鐵片摩擦的嗓音,從黑暗深處飄了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狠狠砸在熊淍的心上!
“他就是……王爺……指名要的……新‘料’?嘖…骨頭倒是挺硬……就是不知……熬得住幾回藥煉……能撐過‘寒月’那丫頭……幾成……”
寒月!
那乾澀聲音吐出的最後兩個字,像兩道裹挾著萬載寒冰的驚雷,猝然劈開了熊淍死寂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