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馬廄,臭氣熏天,那味道不是尋常牲畜的腥臊,而是混合著上好草料腐爛後的甜膩、馬糞的酸腐,還有一種更深沉、更令人作嘔的,類似鐵鏽混著淤泥的沉悶氣息!這氣息粘稠地附著在每一縷穿堂而過的寒風裡,鑽進鼻孔,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讓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了一口凝固的汙血!
熊淍赤著腳,踩在冰冷、黏膩、布滿半凍結糞漿的石板上。每一次移動,腳底都會傳來令人牙酸的擠壓聲,以及刺骨的寒意。那寒意像無數根細針,順著腳底直刺骨髓,凍結血液。他麻木地揮動著手中沉重的鐵鏟,每一次插入那堆積如山的汙物,都需要調動全身僅存的那點力氣。腰背的舊傷在每一次發力時都尖銳地抽搐,如同被燒紅的鐵釺狠狠捅刺著,額頭的冷汗混著汙垢流進眼角,又鹹又澀。
他身上的破布條,幾乎無法蔽體,更彆提禦寒了。冷風像鋒利的刀子,輕易地割開那層薄薄的遮擋,刮在遍布鞭痕、燙傷和新舊淤青的皮膚上。每一道風過,都帶走一絲微弱的熱氣,留下一片麻木的刺痛!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隨意丟棄在冰窟裡的朽木,正被這無休止的寒冷和汙穢,一點點侵蝕,一點點朽爛。
可身體上的寒冷和痛楚,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嵐!
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靈魂最深處。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這個名字帶來的劇痛。
眼前揮之不去的,是王屠那張在秘獄昏暗中扭曲、獰笑的臉!那張臉占據了整個視野,帶著令人窒息的惡意,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進他的耳朵裡,鑿進他的腦子裡!
“……當初,也在這裡……像條斷了脊梁的狗一樣,等死!”
轟!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裡猛烈爆炸!猩紅的血霧瞬間彌漫開來!王屠那張令人作嘔的獰笑,竟詭異地與嵐最後那一刻的眼神重疊在了一起!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清澈的瞳孔深處,盛滿了無儘的痛楚,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卻又在絕望的漩渦中心,固執地燃燒著最後一點微弱的、幾乎要被痛苦熄滅的星火。那星火,是不舍,是牽掛,是唯獨投向他熊淍的……最後的光芒!
“呃……啊!啊!啊!”
那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九幽地獄最深處掙脫出來的野獸嘶吼,再次在熊淍的喉管裡翻滾咆哮!悲憤和仇恨的岩漿,幾乎要衝破他冰冷的軀殼,噴湧而出!他握緊鐵鏟的手指關節捏得死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胸膛裡那顆被仇恨反複灼燒、又被絕望冰封的心臟,在瘋狂地、沉重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般的眩暈。
“王屠!畜生!我殺了你!”
那日秘獄中不顧一切的瘋狂撲擊,換來的不是王屠的狗命,而是更深的黑暗和更徹骨的鞭笞。
他被像破麻袋一樣拖出來,扔進了這比九道山莊馬廄更臭、更冷、更暗無天日的地方。王府的馬廄,是地獄的下一層。在這裡,連憤怒都顯得奢侈。每一次揮動鐵鏟,都像在鞭撻自己那顆破碎的心。
“……呸!這鬼地方,比當年跟著‘二蹋爺’鑽山溝、啃樹皮還醃臢!”
一個極其沙啞、漏風的老嗓門,帶著濃重的怨氣和不堪回首的恐懼,突兀地刺破了馬廄裡,沉重的喘息和鐵鏟刮地的噪音。
聲音是從隔壁堆滿乾草料的角落傳來的,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仿佛怕驚動什麼沉睡的凶魔。
熊淍的動作猛地一僵!鐵鏟深深插進汙物堆裡,停住了……他像一尊瞬間被凍結的石像,隻有耳朵下意識地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微微轉動了一下。
另一個更蒼老、帶著劇烈咳嗽的聲音緊跟著響起,氣若遊絲:“噓!老張頭!你……你作死啊!敢提那個名字!活膩歪了?讓上頭聽見,扒了你的皮都是輕的!”
“咳…咳咳…怕個卵!”
被稱作老張頭的聲音不服氣地嘟囔,但明顯泄了氣,音量又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都這把老骨頭了,半截入土,扒皮抽筋還能比現在更糟?當年二蹋爺……那才叫狠呐!隴西道上,他跺一跺腳,多少莊子燒成白地!他踩過的地方……嘖嘖,寸草不生!人腦袋?那算個屁!堆起來比草垛都高!這府裡頭的富貴……哪一塊磚,哪一片瓦,不是用人命墊起來的?咱們這些老東西,就是當年沒死成的渣滓,被圈在這裡,等著爛掉罷了!”
“二蹋爺”!
這三個字,如同三道裹挾著地獄硫磺氣息的驚雷,毫無征兆地在熊淍的頭頂炸開!
轟隆!!!
眼前的一切:肮臟的馬廄、刺鼻的臭氣、冰冷的雙腳、沉重的鐵鏟……瞬間被撕裂!記憶的碎片如同被炸飛的玻璃渣,帶著尖銳的棱角,瘋狂地倒卷回來!
王屠!
那張在秘獄昏暗光線下獰笑著的、令人作嘔的臉,清晰地浮現出來!那毒蛇吐信般的低語,每一個字都帶著倒刺,再次狠狠地刮過熊淍的靈魂!
“……當初,也在這裡……像條斷了脊梁的狗一樣,等死!”
緊接著,王屠那張扭曲的臉猛地湊近,嘴角咧開一個極度殘忍、極度得意的弧度,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洞悉秘密、掌控生死的快意光芒。他當時說了什麼?在嵐那雙清澈眼眸破碎之後,在熊淍徹底失控撲上去之前,他還說了什麼?
對了!是那句!那句帶著血腥味和嘲弄的、如同詛咒般的低語,如同毒蛇的毒牙,瞬間刺穿了時間!
“……要怨,就怨你命不好,撞到了‘王二蹋’的影子裡……”
王二蹋!
二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