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謀那如同受傷野獸般淒厲狂暴的怒吼,穿透了所有混亂的聲浪,在夜空中瘋狂回蕩:“火藥庫!是火藥庫炸了!快!所有人!所有能動彈的都給老子去火藥庫!堵住他!堵住那個叛徒!!”
這驚天動地的爆炸和鄭謀的吼叫,成了熊淍唯一的機會!也成了點燃嵐眼中那絲困惑的火星!
在嵐因為那震耳欲聾的巨響和“火藥庫”“叛徒”等字眼而出現一絲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失神瞬間!熊淍動了!快如閃電!他猛地側身旋擰,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柔韌和力量!冰冷的匕首貼著他的頸側皮膚險之又險地擦過,鋒刃劃破了衣領,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卻沒能切斷那致命的動脈!
“呃!”熊淍悶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從橫梁上摔落下來!腳踝處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但他根本顧不上!求生的本能和抓住嵐的執念壓倒了一切!他強忍著劇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同樣被震落在地、正掙紮著要起身的嵐身邊,用儘全身力氣,一把死死抓住了她那隻握著匕首的手腕!
“跟我走!!”熊淍嘶吼著,聲音因為劇烈的喘息和極致的緊張而完全變了調,每一個字都像從撕裂的喉嚨裡擠出來的血沫,“離開這個鬼地方!現在!馬上!!”
嵐的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就要用力掙脫!她的力量大得驚人,絕非普通女子!熊淍幾乎抓不住她!但就在兩人肢體接觸、掙紮角力的瞬間,熊淍那布滿汙泥和血痕的手掌,正死死地攥著嵐的手腕!掌心那道被碎玉割開的、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慘淡的光線下!
嵐掙紮的動作,在看清那道傷口的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驟然僵住!
她那雙冰冷死寂的眸子,死死地、死死地盯住熊淍掌心那道血肉模糊的裂口!瞳孔深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震驚!茫然!還有一絲……深埋於混沌記憶最底層、被強行遺忘的、刻骨銘心的痛楚和熟悉感!那道傷口的形狀……那種撕裂皮肉的痛感……她似乎在無數個破碎、冰冷、充滿藥水氣味的噩夢裡……無數次地撫摸過!無數次地……為之顫抖過!
“你……”嵐的聲音第一次劇烈地顫抖起來,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茫然和不確定,目光死死鎖住熊淍滿是血汙和汗水的臉,“你是……誰?”
“轟隆!”
第三聲毀滅性的爆炸,如同地獄之門在耳邊洞開!巨大的衝擊波裹挾著灼熱的氣浪和刺鼻的硝煙味,猛地從花廳外席卷而來!整麵雕花木窗在狂暴的力量下瞬間粉碎!無數木屑和燃燒的碎片如同暴雨般飛撲而入!熊熊的火光如同貪婪的巨獸,猛地撲進廳內,瞬間吞噬了半片空間!將一切映照得如同煉獄!
在驟然爆發的、足以灼傷視網膜的刺目火光中!熊淍清晰地看見!嵐那雙因為震驚而放大的瞳孔裡,清晰地映出了他自己此刻扭曲、絕望、卻又燃燒著瘋狂火焰的臉龐!
“沒時間解釋了!”熊淍嘶聲咆哮,巨大的爆炸聲幾乎要將他的聲音徹底淹沒。他拽著嵐的手腕,用儘全身的力氣,拖著她就要往相對安全的後廳方向衝!“師父!是師父在外麵!他在等我們!他在為我們殺開一條血路!跟我走!快啊!!”
“不!”
嵐的腳步驟然死死釘在原地!如同在地上生了根!她猛地搖頭,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慘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紙!那雙剛剛掀起波瀾的眼眸裡,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和決絕!
“我不能走!”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如同裂帛,穿透了爆炸的餘音,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顫抖和不容置疑的堅定!
“為什麼?!”熊淍目眥欲裂,幾乎要發狂!他猛地回頭,死死盯住她!
嵐猛地抬起那隻沒有被熊淍抓住的手臂!沒有絲毫猶豫,她用儘力氣,猛地掀開了自己那寬大、肮臟的粗布衣袖!
刹那間!
熊淍的呼吸徹底停滯了!整個世界的聲音仿佛都在他耳邊消失!隻剩下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
月光和火光交織著,清晰地照亮了嵐那截裸露出來的、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
那上麵……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布滿了數不清的、暗紅色的針孔!如同被最惡毒的蜂群反複蜇刺過!青黑色、如同醜陋蚯蚓般扭曲凸起的血管,在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膚下瘋狂地、令人作嘔地蠕動著!仿佛有無數活物正在她的血管裡鑽行!那景象,比任何猙獰的傷口都更加觸目驚心!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邪惡和恐怖!
“我走了……”嵐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輕得像一陣隨時會消散的風,卻帶著千鈞的重量,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狠狠紮進熊淍的心臟,“他們……會立刻啟動我體內的‘蝕心蠱’……所有人……所有靠近我的人……所有試圖救我的人……包括你師父……都會……死!”
她的目光穿過熊熊燃燒的火焰,望向外麵那被爆炸和廝殺染紅的夜空,眼神空洞而絕望,卻又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平靜。
“轟隆!”
第四聲,也是迄今為止最為恐怖、最為接近的爆炸聲,如同滅世的雷霆,在王府的西北角轟然炸響!這一次,爆炸的源頭似乎就在花園附近!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和大地劇烈的顫抖,王府西北角那片由假山、亭台和仆役房組成的區域,在衝天的火光和滾滾濃煙中,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拍碎!轟然坍塌了下去!無數的磚石瓦礫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
熊熊烈焰貪婪地吞噬著王府西北角坍塌的廢墟,將斷壁殘垣映照得如同惡魔的巢穴。濃煙翻滾著,帶著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氣,直衝雲霄。
逍遙子孤身一人,靜靜佇立在火場邊緣一塊尚未完全倒塌的高大太湖石上。青衫的下擺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深褐色汙跡,分不清是泥濘還是早已乾涸的血。他微微仰著頭,望向那片被濃煙和火光攪亂的夜空。不知何時,遮蔽月亮的厚重雲層被爆炸的氣流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清冷的、如同水銀般冰冷的月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下,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落在他染霜的兩鬢,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銀白的、卻毫無暖意的鎧甲。那月光也如同最鋒利的刀鋒,將他的身影切割得格外孤寂、冷硬。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似乎想要觸碰那冰冷的月華,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隻有離得最近的風,或許能捕捉到那輕得不能再輕、卻重逾千斤的兩個字:
“阿淍……”
聲音消散在風中,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訣彆般的叮囑。
“彆來。”
……
假山群深處,一個被巨大山石和茂密藤蔓完全遮蔽的角落。
熊淍死死地跪在冰冷堅硬的碎石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如同被遺棄的幼獸。他用儘全身的力氣,用那隻沾滿泥土和血跡的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齒深深陷進掌心的血肉裡,劇烈的疼痛也無法抑製那從靈魂深處湧上來的、撕裂般的悲慟!滾燙的液體瞬間衝破了眼眶的堤壩,瘋狂地奔湧而下!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師父!就在那片燃燒的廢墟之上!那道孤絕如鬆、頂天立地的身影,離他如此之近!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師父身上那熟悉的、帶著淡淡酒氣和冷冽劍氣的氣息!卻又那麼遠!遠得如同隔著萬丈深淵、隔著生死之界!師父仰望著月亮……他在看什麼?是在尋找自己嗎?還是在……告彆?
他看見了嵐!
就在他撕心裂肺的目光中,那個剛剛被他抓住、又被迫放開的單薄身影!那個手腕上布滿了恐怖針孔的女孩!她沒有絲毫猶豫!在深深看了熊淍藏身的方向最後一眼後,猛地轉過身!如同一隻撲火的飛蛾,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令人心碎的決絕,朝著那片吞噬一切的、最熾熱最危險的火光中心,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她的身影瞬間被翻騰的火焰和濃煙吞沒!
他看見了鄭謀!
那個陰魂不散的惡魔!帶著十幾個同樣凶神惡煞的火神派弟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從倒塌的院牆缺口處蜂擁而出!他們獰笑著,手中的火石和引火筒在夜色中劃出致命的、帶著硫磺氣息的弧線,朝著廢墟之上、孑然獨立的逍遙子,惡狠狠地包圍了過去!一張由火焰和死亡編織的巨網,正在急速收攏!
熊淍目眥欲裂!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絕望的“嗬嗬”聲!他想衝出去!他想嘶吼!他想用自己殘破的身體去為師父擋下那些致命的火焰!可是……嵐那布滿針孔的手腕,她絕望的警告,如同最堅固的枷鎖,將他死死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致命的火光如同毒蛇般噬向師父!
一滴滾燙的、混雜著無儘痛苦、憤怒和無力的淚水,終於衝破了緊捂的手掌,重重地砸落下來,正落在他胸前那枚緊貼心臟的碎玉上!
淚水和掌心傷口滲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在冰冷染血的玉麵上,洇開一小片絕望的暗紅。
……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終於降臨。
持續了大半夜的廝殺聲、爆炸聲、臨死的慘嚎聲……如同退潮般,漸漸平息了下去。王府巨大的廢墟之上,隻剩下零星的、垂死掙紮般的兵刃碰撞和幾聲有氣無力的嗬斥。濃煙依舊彌漫,遮蔽了殘月最後的光輝,將整個天地都拖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冰冷的絕望,如同最黏稠的毒液,浸潤了熊淍的四肢百骸。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空殼,拖著那條劇痛腫脹的腳踝,憑著最後一點本能,一步一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口廢棄的枯井旁。井口的雜草在夜風中無力地搖曳,如同招魂的白幡。
他沒有任何猶豫,翻身滑入井中。井壁冰冷濕滑,帶著濃重的土腥和苔蘚腐爛的氣息。他蜷縮在井底最深的、唯一一小塊相對乾燥的角落裡,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懷裡,緊緊抱著嵐掉落的、那柄帶著她冰冷體溫的匕首。匕首的鋒刃硌著他的肋骨,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卻成了此刻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憑據。
黑暗和死寂如同最沉重的棺槨,將他徹底埋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就在意識快要被無邊的冰冷和絕望徹底吞噬時,他的指尖,在井壁粗糙的苔蘚和泥土上,觸摸到了一道清晰的、冰冷的刻痕!
不是他留下的記號!
是劍痕!極其銳利!極其深刻!帶著一種熟悉的、內斂而磅礴的劍意!
熊淍猛地坐直身體,心臟狂跳!他顫抖著伸出手指,一點一點,沿著那道刻痕的軌跡,在絕對的黑暗中摸索著,辨認著……
指尖下的觸感清晰無比,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感知!
那是五個字!
五個用劍尖刻下的、鐵畫銀鉤、力透石壁的字!
活下去。等風來。
活下去。等風來……
師父!是師父留下的!他還活著!他來過這裡!他在最危急的時刻,依舊沒有忘記自己!他在告訴自己……活下去!等待……風起之時?
一股微弱卻無比灼熱的力量,如同地底的岩漿,猛地從熊淍早已冰冷麻木的心底深處奔湧而出!衝散了無邊的絕望!師父還活著!他還在戰鬥!他沒有放棄!
……
風,真的來了!
一股帶著濃重血腥味、火藥焦糊味,以及某種……某種他熟悉到靈魂都在顫抖的氣息的風,猛地從井口上方灌了進來!
風聲嗚咽,如同某種古老而蒼涼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