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拚命地在記憶的廢墟裡挖掘。破碎的畫麵在腦海中一閃而逝:似乎有朱紅的大門,很高很高,仰頭都望不到頂…門前好像有兩尊石獸,摸起來冰涼又粗糙…還有一個模糊的、帶著溫暖馨香的懷抱……是娘親嗎?他努力想看清那張臉,卻隻看到一片柔和的光暈,和光暈裡一隻輕柔拍撫著他的、白皙溫暖的手…那手上似乎也戴著玉鐲,觸感溫潤,就像此刻掌心的這片碎玉…
緊接著,所有的溫暖和光亮驟然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衝天而起的刺目火光!是刺破耳膜的淒厲慘叫!是濃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有…一張在火光與濃煙中扭曲、獰笑、如同地獄惡鬼般的臉:王道權!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悶哼,從熊淍喉嚨深處擠出!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牙齒死死咬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那冰冷的玉佩碎片邊緣深深硌進了他的掌心皮肉,帶來尖銳的痛感,卻絲毫壓不住從靈魂深處翻湧上來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恨意!
王道權!王道權!這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他的心上!滅門之仇!骨肉分離之痛!身陷地獄之苦!還有師父…師父的血!嵐的苦難!所有的源頭,都是那個披著人皮的魔王!
這恨,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日夜啃噬,是他在這黑暗中活下去的燃料,也是將他拖入瘋狂深淵的詛咒!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死死捂住嘴,身體因壓抑咳嗽而劇烈顫抖。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亂發。
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動靜。是嵐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動,發出一聲模糊的、如同幼貓般的微弱**。
熊淍所有的顫抖和緊繃,在這一聲細弱的**中,奇跡般地、瞬間平息了。
滔天的恨意如同退潮般緩緩隱去,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血腥味的疲憊。他緩緩鬆開緊握玉佩,甚至被邊緣割破滲出血絲的手,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溫柔,將手掌覆蓋在嵐冰涼的手背上。
那一點微弱的、屬於生命的溫度,透過冰冷的皮膚,微弱地傳遞過來。
熊淍閉上眼,用力地、深深地呼吸著。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廣袤無垠的塞外星空。墨藍的天穹低垂,上麵綴滿了數不清的、璀璨冰冷的銀釘,一直延伸到大地儘頭。凜冽的風呼嘯著吹過空曠的原野,帶著青草和自由的氣息。一個小小的、穿著粗布衣裳卻乾乾淨淨的身影,站在那星空之下,仰著頭。夜風吹起她柔軟的發絲,露出光潔的額頭。她轉過頭來,清秀的臉上不再是哀傷和麻木,而是帶著一種熊淍從未見過的、怯生生的、卻無比真實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映著漫天星河。
“嵐…嵐…”熊淍在心中無聲地、一遍遍地呼喚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這個模糊卻溫暖的畫麵,像黑暗中唯一不滅的星辰,像即將溺斃時抓住的浮木,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誌,一點點驅散那蝕骨的仇恨帶來的瘋狂寒意。
活下去!帶她走!帶她去看真正的星星!這個念頭,如同最堅韌的繩索,將他從仇恨的懸崖邊緣死死拉了回來。
活下去!才有希望!
這信念支撐著他,在每一個被恨意啃噬的夜晚,重新積蓄起力量。他開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收集那些在旁人眼中毫無價值的“垃圾”。
機會在第三天傍晚降臨。
他被臨時指派去清理刑房外堆積的、沾滿暗紅汙漬的廢棄刑具堆。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和血腥味,令人作嘔。看守的護衛遠遠地站在上風口的門洞邊,捏著鼻子,不耐煩地催促著。
熊淍佝僂著背,麻木地拖動著沉重的鐵鏈和木枷。他的眼睛卻如同最精密的篩子,在那些扭曲變形的刑具中快速掃過。突然,他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在幾根斷裂的皮鞭和一副破舊鐵銬下麵,壓著一塊邊緣被磨得異常鋒利的三角形石片!那石片不大,顏色灰黑,混在垃圾堆裡毫不起眼,但斷裂的茬口閃爍著一種危險的、尖銳的冷光!
他的心跳猛地加速,臉上卻依舊是那副累到虛脫的麻木。他不動聲色地繼續搬動旁邊的鐵鏈,身體巧妙地挪動位置,用自己的身體擋住護衛可能投來的視線。在拖動一副沉重木枷的瞬間,他的腳“無意”地踢了一下那堆雜物。就是這看似隨意的一踢,那塊鋒利的石片被巧妙地踢到了他破爛草鞋的陰影下。
他緩緩直起腰,發出一聲沉重的、疲憊不堪的歎息,仿佛不堪重負。彎腰撿拾腳邊散落的小木塊時,手指如同最靈巧的狸奴,閃電般探入草鞋陰影,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石片邊緣,猛地一勾!粗糙的石片瞬間滑入他寬大破爛的袖袋深處,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種冰冷而堅硬的觸感。整個過程快得如同錯覺,連一絲多餘的風都沒有帶起。
石片入袖的瞬間,一股冰冷的銳氣仿佛順著他的手臂直刺心臟!成了!
又過了兩天,在傾倒清洗碗盤的最後幾桶油膩餿水時,他“不小心”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前踉蹌,大半桶散發著惡臭的餿水嘩啦一聲潑在了餿水車邊緣纏繞固定木桶的、半腐爛的舊皮繩上。
“廢物!找死啊!”
監工的鞭梢帶著風聲呼嘯而來,狠狠抽在熊淍背上!火辣辣的劇痛炸開!
熊淍悶哼一聲,順勢跌倒在地,沾了滿手黏膩的汙物,臉上瞬間布滿了痛苦和驚恐。
“對……對不起……監工大人……我……我這就弄乾淨……”
他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不顧肮臟地去擦拭車上和地上的汙穢。
在這混亂的擦拭中,借著身體的遮擋,他沾滿油膩的手指死死抓住了那截被餿水浸透、半腐爛的皮繩!這皮繩原本就快朽斷了,被他借著跌倒的力道猛地一扯!”滋啦“一聲細微的撕裂聲被淹沒在他的痛呼和監工的咒罵聲中。
他迅速將扯斷的一截,足有半尺多長、堅韌異常的皮繩,連同擦地的破布一起緊緊攥在手裡,塞進了懷中。餿水的惡臭掩蓋了一切。監工罵罵咧咧地又踹了他一腳,催促著其他人趕緊把車推走。熊淍低著頭,掩蓋住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寒芒。
最難的是藥草粉末。
王府深處,靠近一處獨立小院的地方,有個專門處理廢渣的“丹房垃圾角”。那裡終年彌漫著一股苦澀、怪異、令人頭暈的氣味。據說裡麵偶爾會混雜著一些煉丹失敗的殘渣廢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