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咆哮聲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混合著阿斷壓抑不住的痛苦**。木筏像一片被撕扯的爛葉子,在墨黑色的急流中瘋狂打旋,每一次顛簸都幾乎要把人甩進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熊淍死死咬著牙關,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死死摳進捆綁木筏的濕滑藤蔓裡。左手傳來的劇痛一陣陣衝擊著他的神經,掌心被劍刃割開的地方皮肉外翻,河水混著血水,滴落在搖晃的筏子上,瞬間就被衝刷乾淨。
冷,刺骨的冷。不僅是河水帶來的寒意,更是從心底裡漫上來的冰冷。石爺為了掩護他們,渾身是血的模樣近在眼前揮之不去。暗河殺手那如同跗骨之疽的陰冷眼神,仿佛還在黑暗中凝視著他們。
“熊……熊哥……我……我好疼……”阿斷蜷縮在木筏另一頭,雙手死死捂著小腿上被弩箭射中的地方,鮮血不斷從指縫裡滲出,他的臉色在慘淡的月光下白得像紙。
“忍著!”熊淍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彆鬆手!掉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艱難地挪過去,撕下自己早已破爛不堪的衣擺,摸索著給阿斷包紮。箭杆還嵌在肉裡,他不敢貿然拔出,隻能緊緊捆紮傷口上方,試圖減緩流血的速度。動作間,木筏猛地一傾,冰冷的河水劈頭蓋臉澆來,嗆得兩人一陣劇烈咳嗽。
“石爺……石爺他會不會……”阿斷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
熊淍包紮的動作一頓,眼前閃過石爺掄起樹枝悍不畏死擋住殺手的畫麵。他胸口堵得發慌,一股混合著感激、愧疚和暴怒的情緒幾乎要炸開。“閉嘴!”他低吼道,更像是在吼給自己聽,“石爺沒那麼容易死!我們也不能死!”
他抬起頭,望向身後那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河岸方向,眼中是刻骨的恨意。王道權、王屠、鄭謀、暗河,這些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還有嵐……那個在九道山莊唯一給過他溫暖的女孩,現在是不是也正在某個類似的魔窟裡受苦?
“我一定要活下去……”熊淍在心裡發出最凶厲的誓言,“我要把你們……一個個……全都拖進地獄!”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傷痛和疲憊。他仔細觀察著河道,試圖掌控木筏的方向。但這臨時拚湊的木筏在狂暴的自然之力麵前,顯得如此渺小無力,隻能被動地隨著水流橫衝直撞。好幾次,木筏都險些撞上河中隱現的礁石,或被巨大的漩渦吞沒。
他隻能拚儘全力,用那根僅存的粗樹枝當作船篙,在危急關頭勉強支撐、撥弄。每一次用力,左手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痛,讓他額頭上冷汗涔涔,眼前陣陣發黑。
不能停!不能倒下!
就在熊淍和阿斷在死亡線上掙紮的同時,襄陽王府那幽深似海的高牆之內,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醞釀。鄭謀回來了。風塵仆仆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停在王府氣派的側門前。車簾掀開,鄭謀那張精悍而陰鷙的臉露了出來,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功成歸來”的倨傲。雖然在楚國折了些人手,花了大把銀子打點,才勉強擺平誅殺逍遙子可能帶來的麻煩,但這結果,足以讓他在王爺麵前挺直腰杆了。
“鄭長老,您可算回來了!”早就候著的王府管事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躬身行禮,“王爺吩咐了,您一回來,立刻去書房見他。”鄭謀淡淡地“嗯”了一聲,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錦袍衣袖,一邊往裡走,一邊隨口問道:“府裡近來,可還太平?”
那管事亦步亦趨地跟著,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聲音壓得更低:“回長老的話,大體上還算安穩。就是,秘獄那邊,近來有些不安分。”
鄭謀腳步不停,眉頭卻微微皺起:“哦?”管事湊近些,幾乎耳語道:“那些試藥的‘藥渣’,許是前些日子管束稍鬆,近來頗有些躁動。下麵的人報上來幾次,說似乎有人在暗中串聯,有些不安分的苗頭。王爺日理萬機,前兩日問起時,神色頗有不悅。”
“不安分?串聯?”鄭謀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卻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他正愁在楚國惹的麻煩可能會讓王爺對他的能力有所質疑,眼下這不就是送上門來樹立威嚴的機會!
他臉上那點疲憊瞬間被狠厲所取代,冷哼一聲:“嗬!一群卑賤如泥的藥渣,也敢在王爺的地盤上動歪心思!真是活膩歪了!”
他停下腳步,轉向管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去回稟王爺,就說鄭某回來了。秘獄這點小事,不勞王爺費心,交給我火神派處理。我保證,讓他們一個個都變成最聽話的牲口,再不敢有絲毫異動!”
管事臉上立刻笑開了花,連聲道:“有鄭長老您這句話,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小人這就去回稟王爺,王爺定然欣慰!”
鄭謀滿意地點點頭,眼中殺機湧動。他帶來的那些火器——威力驚人的硫磺彈、沾之即燃的特製火油,已經小心存入王府秘庫。這些東西,對付逍遙子那種頂尖高手或許還差點火候,但用來收拾一群手無寸鐵、關在籠子裡的奴隸,簡直是殺雞用牛刀。光是想到那場麵,他就感到一陣殘忍的快意。
他沒有立刻去拜見王道權,而是直接轉身,朝著通往地下秘獄的陰暗通道走去。“走,先去秘獄!本長老倒要親自看看,是哪些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在這裡鬨事!”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廊道裡回蕩,帶著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
王府秘獄,深藏於地下,終年不見天日。空氣裡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複雜氣味。濃重刺鼻的草藥味、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傷口腐爛的膿臭味,以及無數絕望靈魂散發出的死氣,混合在一起,凝滯在這片狹小的空間裡,幾乎讓人窒息。
沉重的鐵門被侍衛用力推開,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如同地獄打開了門戶。鄭謀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牆壁上插著的火把劈啪作響,跳動的火光將他陰冷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忽長忽短,扭曲變形,宛如從九幽爬出的索命惡鬼。
他走得很慢,陰鷙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緩緩刮過通道兩側那一間間鐵柵欄牢房。目光所及之處,原本還有些細微聲響,如壓抑的咳嗽、痛苦的**,瞬間全部消失,隻剩下粗重而又被極力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那些囚徒們因恐懼而驟然收縮的瞳孔。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
恐懼如同無形的潮水,隨著鄭謀的腳步,迅速淹沒了整個秘獄。鄭謀非常享受這種感覺。他喜歡看到這些螻蟻在他麵前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這讓他感覺自己掌控著生殺予奪的無上權力。
當走到那間關押著七八個相對健壯奴隸的牢房前時,他特意停下了腳步。根據手下零星的彙報,似乎就是這幾個人,最近有些不安分。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石爺(此刻自然不在)、阿斷平時蜷縮的角落,以及一個空著的、原本屬於熊淍的位置,冷冷地掃過。
牢房裡的奴隸們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塞進身下潮濕汙穢的草堆裡,無人敢與他對視。鄭謀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沒有說話,但那聲音裡蘊含的殘忍意味,比任何直接的威脅都更讓人膽寒。他就像一頭巡視自己領地的猛獸,在獵物麵前展示著絕對的統治力。
他繼續踱步,直到來到秘獄最深處,那間守衛格外森嚴的特殊牢房外。厚重的鐵門上隻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窗。他示意侍衛打開窺視孔,湊上前朝裡麵望去。角落裡,一個瘦小得驚人的身影蜷縮在勉強能稱為“床鋪”的草堆裡,一動不動,仿佛一具失去了所有生機的玩偶。正是被當作“寒月”、實為嵐的女孩。她露在外麵的手腕、腳踝,布滿了青紫色的針孔和詭異的藥斑,瘦得隻剩下一塊骨頭。
“她情況如何?”鄭謀冷聲問守在門口,大氣不敢出的藥童。藥童渾身一顫,連忙躬身回答,聲音都在發抖:“回……回鄭長老的話,寒……嵐她……新換的方子藥性太猛,她……她有些受不住,大部分時候都……都昏睡著,喂藥也艱難……”
鄭謀盯著裡麵那個幾乎感覺不到呼吸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混合著貪婪和忌憚的複雜神色。這可是王爺“血神祭”計劃中至關重要的“藥胚”,不容有失!但同樣,也是刺激那個可能還活著的小子熊淍的重要籌碼。
他冷哼一聲,聲音如同寒冰:“給我看緊了!她若是有一丁點閃失,你們所有人,全都得給她陪葬!聽清楚沒有!”
“是!是!小人明白!明白!”藥童嚇得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巡視完畢,鄭謀誌得意滿地走出秘獄那令人窒息的環境。重新呼吸到地麵上微涼的空氣,他臉上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
他對緊隨其後的侍衛頭領吩咐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周圍:“傳我的令!從明日起,秘獄所有奴隸,口糧減半!飲水減半!誰敢有半句怨言,誰敢交頭接耳,誰敢有任何可疑舉動,無須上報,殺無赦!”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低頭垂手、噤若寒蟬的侍衛,一字一句,如同鐵釘般砸進每個人的心裡:“我要讓他們清清楚楚地記住!在這王府!在這秘獄!我鄭謀!就是天!就是決定他們生死的神!”
“謹遵長老號令!”侍衛頭領躬身領命,背後卻瞬間被冷汗浸濕。他知道,鄭謀的歸來,意味著秘獄最後一點可憐的“秩序”也將蕩然無存。這裡,將徹底變成血腥和烈火交織的人間煉獄。
而此刻,遠在洶湧大河之上,熊淍猛地一個激靈,從短暫的昏沉中驚醒。木筏依舊在狂野地顛簸,阿斷已經因為失血和寒冷陷入了半昏迷狀態,嘴裡無意識地念叨著“石爺”“娘”。
熊淍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嘗到了河水的腥味和自己血水的鐵鏽味。他抬起頭,望向遠方依舊濃稠的黑暗,但就在那天水相接的儘頭,似乎……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光?
天,快要亮了。但黎明之前,往往是最黑暗的時刻。
鄭謀的死亡宣言仿佛已經跨越了空間,在他耳邊回蕩。嵐那了無生氣的模樣在他腦中閃過。
“等著我……”他握緊了血肉模糊的左手,劇痛讓他保持著清醒,“你們都給我等著……”
木筏猛地向下傾斜,衝入一段更為湍急的河道,瞬間被翻湧的浪頭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