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赫起事在即,而自己眷養經年的一眾門客卻是悉數在南,以致而今在北於“得文人之筆,得天下之心”此道上,竟是無有貼切之人可用!因此劉赫此行雲城,隻是為能帶了那些精於“口誅筆伐”的文士北回。然這些個北回之人,必須還得是忠者、必須還得是義士!
忠者,用誒,逆者、滅誒。這是劉赫早已定下的心意。然於李先生這樣的“黨魁”,必是要先探、先知、先用或是先除才得妥貼。
當日劉赫臨行前與東方議起李先生時,東方曾道“這老匹夫必定是知曉舊事、隻是怕死因而瞞了多年不言而已”,故此劉赫乍見李先生之時先行詐策,果然這一詐,就把東方所言應證了個十足十!
但李先生怕死固然不假,可他怕的卻不是自己之死,而是劉赫會死!因此要說他不忠不義,也是遠遠不能!然要他立即斷了這幾十年執守之心、毅然決然地跟著劉赫起事複位,也是不易!
劉赫看著方才險些就要撞牆而亡、而今被兩個後怕的麵如土色的小子拉扯住的李先生,甚覺棘手!這等迂腐之人,又怎生能頃刻間生出“快意恩仇”之心?縱然是與他說了拓文帝想“借刀殺人”良久,隻怕他還是難信、難舍其執念!難道非要等有人將刀架在孤之脖頸之上,他才是會信會改麼?!
“方才李先生還道小子們糊塗!可按小子看李先生才是糊塗!先生若再這裡一頭撞死了倒是省心,但若日後殿下需得先生相幫了又要到哪裡去尋先生?”
阿衛跟阿壯把李先生按倒在椅子上,一前一後圍住了,就怕這老夫子一個眨眼又要拿頭去撞那白牆!
“先生向來教訓我們做事要守分寸,不得給人家添了麻煩。方才虧得是我們拉住了。不然先生這一頭撞上去,店家好好的白牆一片血汙的,這房裡,不!這整個食肆可還有人敢來吃飯?先生隻圖自己痛快倒不顧給店家添了麻煩了?!”
阿壯像是看見了那白牆上的紅白斑駁似得、一陣惡寒,“先生也是老大不小了,怎就這般會混鬨?小子是笨,可方才也是聽懂了幾分,先生應是答應了主子外祖家要保得主子安寧,但若是如今有比主子厲害之人要害主子,就憑先生這樣的,可怎保?難道先生一撞牆、把自家腦袋磕碎了,人家就不害主子了不成?”
“哈!阿壯說得極是!看來貧道這些時日不曾白白教誨了爾等!嗯!孺子可教誒!欣慰!貧道甚是欣慰呐!”
屋中四人聽得這戲虐之聲回廊而入,一人無波無瀾、兩人驚喜難抑、而另一人李先生,則是怒目而視,出口大叱:妖道!你定就是那東方妖道!大門在此都是不走,偏要爬壁而上自偏門而入!十足歪門邪道之人!”
“怎地如此之快?孤當你最早也的明日才到!”劉赫雖也是嫌惡東方這“隻愛窗不愛門”的惡習、然於李先生之聲卻是來個充耳不聞,隻隨手給那“妖道”斟了一杯茶,緩緩問道。
“殿下這裡三人行,貧道乃是一人走,無有了你們這些凡人拖累,三日之差也就是快幾步之事而已。殿下這也要疑?”
“孤無甚可疑。看道長這般的春風得意之態,那事應是妥了?”
東方舉重重地籲出一口長氣,難得地露出了幾絲無奈與疲憊;“妥是妥了!然此妥隻因是他不敢用國運己運去賭罷了!貧道此役,贏得可甚是狼狽呐!”
“且日後此人也是難說難描!因此、殿下這裡一個違天而行、帶動而改的、連貧道都是看不出端倪之事,往後隻會愈多。殿下呐。。。。。。”
劉赫隻聞得東方道齊允那裡已妥,快慰之下對餘它之言便是無心再聽:這等老生常談之調早已是磨得耳朵出繭,聽罷不聽罷了!至於齊允心意難說難描,哪個君王的心意又是好描的了?!
隻是劉赫這笑意剛到嘴角,李先生那裡的嗬斥之聲愈發淒厲起來!
“妖道!二十餘年前可也是你?!殿下切不能信此妖道所言!切記二十餘年前那許多條的性命是為何而喪啊!”
東方不是劉赫,於李先生亦是無羈無絆,聽見他口口聲聲、不罷不休地直呼妖道,一個閃身現於李夫子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那些人為何而喪?就是因為如夫子這般的人太多!朱紫難辨卻隻當自己是聖賢再世;自詡清高卻又是竭力要爭做那能指鹿為馬之人!先生敢說這不是你們所謂讀書人的抱負?不是你們所謂讀書人的醜態?!”
“依貧道這妖道看,先生也就隻配做那為虎作仗之流,因此並不用在此裝什麼高潔。先生不如出門就直奔了北地回去,將殿下要篡位之事去報予了拓文那老兒,再是痛哭流涕地求他千萬要保住了你那殿下性命。”
“這般如此,縱使你家殿下之後日日被鎖在大牢之中、鎖鏈穿骨也好、乃至被行宮刑都罷,隨是過得怎樣的生不如死,隻要得活,你便是不辱所托,可是此理?”
“因此阿衛、阿壯,且聽你們東方大爺的,休要再管這老匹夫。任他想做什麼都是隨他。這等之人,留之無用。比那雞肋還要雞肋!”
“妖道!老夫豈能背叛了殿下去找當今陛下做那所謂告密之事?老夫對殿下一片忠心,日月可昭!”
李先生氣憤到極致,居然一把扒開了東方之手,“你這妖道散發大衫的連個道士都是扮不像!倒有什麼臉麵來質問老夫?!更有甚者居然還要那倆小子喚你作什麼大爺?這又是什麼不倫不類的稱呼?!”
“殿下!”李夫子撇開東方再跪劉赫,“當今陛下當年雖是受了妖道蒙蔽有虧負於殿下!然這些年殿下錦衣玉食的、也並不曾受了什麼委屈。要論封爵晉王也是一樣無差。若非陛下於殿下厚遇,又怎會委以這南來重任?”
“這等平和時日有甚不好?難道殿下就為了當年先皇所封的皇太孫之位、就為了那把龍椅,非得要張弓拔劍,父子相戮才是得行正道嗎?”
兩個才恢複了人色的小子,聽得李夫子這番話,瞬間那臉又轉成了土色!若先前那些“複位”、“外祖”、“太子妃”之言隻是隱約印證了些他們早已存在的猜想,那如今這“父子相戮”便是妥妥地坐實了他們的殿下,一直隻當是晟王庶出次子的殿下,原來真不是這樣的殿下,而是太子殿下呐!
“李先生!”劉赫心中暗歎果然,臉上苦笑連連,“孤知先生一向睿智,又是存得一片護主之心。然孤彼時錯看漏算也便罷了,為何先生也不覺當今陛下遣孤南來隻是為借刀殺人?”
“陛下若要有殺害殿下之心,隨便尋個緣由即刻!無需借刀殺人!”李先生梗著脖子,一派倔強!
“那孤若是告訴了先生,當年他曾起過血誓不可殺孤,亦不可動了殺念呢?”
“一個誓而已。說破便也破了!可他不破,也隻證他原是守信之君!殿下更不應信那些借刀殺人之說!”
劉赫口出“血誓”之時,東方暗自吃緊了一回:如今格局已變!隻願那拓文帝日日丹藥不歇、時時神誌不清。若一旦他察覺了血誓已是無用,於今雖無大礙,也是不美!
“來來來!”東方欺身上前,一雙清目對上了李先生垂淚老眼,“先生且試上一試!”
一瞬間!李先生便回到了初生之時、自此穿梭於那些記得的、不記得的、歡愉的、悲憤的、甘甜的、心酸的。。。。。。一樁一件半身曆來之事,無一錯漏、無一不真。
在阿衛、阿壯看來,這個平日總是危襟正坐的老夫子此刻定是瘋了且哭且笑、且狂且怒、且悲且喜的無有一點矜持端重,待李先生逐漸停了這些異動、如一灘爛泥般地癱坐於地之時,兩人心中也首次升起了對東方的深深畏懼。
阿壯咽了口口水;“東方、東方大爺,這又是什麼道法?可能,可能習得?”
“不能!”東方乾脆地答了,蹲下了去問李先生,“老匹夫!方才這些相較血誓隻算得是末學膚受。先生一向自認是心性堅韌、無欲無求之人,無欲則剛,先生這般剛強都是如此,那便可想心中本就欲壑難填之人遇此境會是畏怕、深信到何種田地?”
“而拓文那老兒深信之下還要動那不可為的腦筋,先生來道,他這滅子之心該是何等迫切?”
“妖道!”李先生心中雖是鬆動了些,卻仍是不肯向東方示弱,“當年若無有你這妖道或是他人,又怎會憑空生出了這些糾葛之事?”
“李先生!萬事不會憑空而來!孤初時也是難信!若告知孤那人不是母妃,孤也是不敢信!”劉赫沉沉地歎息了一聲,“孤望先生勿再執拗,勿要執拗地讓孤無路可行!”
“什麼?!不是這妖道說與殿下聽的?”李先生著實吃驚之下不由得目瞪口呆,”晟王妃向來是個置身事外之人,莫不是真覺殿下有危,是斷然不會托出這些陳年舊事的!”
“且晟王妃身後還有著晟王殿下、大將軍府,還有。。。。。。他們定是商量定了才是藉由王妃告知,如此!如此!殿下是果真有危?”
老夫子越想越憂,越想越怕,胡亂一把擦了臉上涕淚,翻身拜倒:“殿下!若是陛下生出歹心,殿下為求自保要奪回皇太孫之位也是無可辯駁之事!老夫自當全力以赴、以策點下萬全!”
“這都是什麼渾事兒?”東方連連冷哼,“費那麼大勁拗不過來之事,居然一個晟王妃的名頭瞬間讓這老匹夫倒置!虧了貧道那些個法力,幾百裡奔襲而來,貧道本就是餓著呢。。。。。。!”
“妖道!日後老夫亦斷不與你為伍!”
“誰稀罕你這老匹夫呐!我說你倆小子愣著做甚?趕緊地讓小二上菜來啊!”。
“吃飽了、喝足了、才是能籌謀大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