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嬪像是憶不起自己究竟是怎樣回的合歡殿,也記不清終究是何事會另她這樣恍惚隱約!
然她現時卻有一念甚篤;本宮不能就此死了;然她現時於一事甚悔:就如母親所言,本宮那一計原來當真就是絕了自己的後路;然她現時還有一意甚熾:不如就此了斷了拓文帝,再偽製一份詔令.......
鄭貴嬪渾渾噩噩地任憑靈雀替她換好了衣衫、扮作了是剛從床上起身的樣子;她愣愣怔怔地拖著沉如鐵鑄的雙腿、一步一挪地行到了花床之前......倏忽轟然而倒,似是被抽空了渾身的氣力!
靈雀是乖覺之人!自從替代了巧燕成了貴嬪娘娘的“左膀右臂”,她便時時警醒自己切莫要忘記了那會兒的巧燕是如何“言行不當”、以致引火燒身,頃刻間就白白送了性命。因此她一貫恪守著“主子歡喜時可以裝瘋賣傻以博歡心;主子煩怒時莫要聒噪羅嗦、莫要自以為得臉就去勸慰幾句”之理,倒也在鄭貴嬪跟前混得順風順水。
而今巧燕深知為今之態是“性命攸關、茲事體大”,顯然不適“裝瘋賣傻”、也不適“勸慰羅嗦”,故以她伺候完鄭貴嬪後便默默地退至了內殿門外,遣散了旁人,隻留自己在那廂垂首肅立。
此刻的合歡殿好生安寧靜謐安寧地似乎尋不見一絲生氣,靜謐地彷佛日月再不會穿梭往替鄭貴嬪枯坐在花床邊,看一時臉色灰敗、呼吸幾不可聞的“陛下”,看一時殿中琳琅華美的器具陳設......兩行熱淚猝然如斷珠般墜下,滿心的憤怨恰恰一齊不約而至。
“緣何?”鄭貴嬪質問著天地,“既然許本宮生就天人一樣的姿容,緣何卻總要本宮去品那‘時不與我’是何等之味?”
“本宮拋了心頭之人不要、拋了母親心願不理、拋了親兒壽數不顧、甚至拋了喜厭好惡不管.......這般都是換不來這一事順遂麼?”
“若本宮不曾舍了劉赫呢?不曾舍了那替身之人不要呢?”
鄭貴嬪愈想愈怨、恨恨地拔扯著自己如墨漆般的青絲,“然本宮又哪能未卜先知南地會發兵來攻,而劉赫正好堪用似又有複起之機;本宮又哪能知道那老匹夫會這般緊迫要置本宮於死地若知的、讓那又啞又傻之人替本宮一死不就能兩全?”
“至少你的兒比你堪用些!”鄭貴嬪看著與劉赫有五分相似的拓文帝,似哭似笑、似諷似怨地從玉齒間擠出了滿是嗤笑之言,“如你這般是弑父殺妻、叛親棄子、好色到占儘了姊妹倆不夠,還偏要再占一代之人,怎生卻無有天罰?”
“你那皇叔即刻就要來取本宮的命,你道本宮該是如何是好?”
“他還即刻就能救出了晟王一家,晟王若脫罪,大將軍府自然也不在話下。他們一旦複位,又豈能再容得下本宮分毫?你道本宮殫精極慮地,最終卻是一場空惘,可還有什麼意思?”
“那奸猾至極的老匹夫道阿七不是嫡子,故以是為破例而立,故以要“去”了本宮才能保得儲君穩固、朝堂後宮兩廂安泰。實則.......嗬嗬!阿七怎的又不是嫡子、怎的不可堂而皇之地占那儲君之位?他明明就是正大光明,他明明就是實至名歸!隻是本宮不可說、不得說罷了!”
“本宮又不可即刻就讓你去尋了本宮的死鬼姨母去。南地兵事未決,看滿朝之人如今都想依仗著那老匹夫。你若在此刻一死,本宮就更無依仗,說不定他就要罷黜了阿七自己登那九五之位呢?!”
“本宮亦無能可讓你言聽計從!若能的倒也不用再愁!隻消讓你廢黜了‘去母留子’那祖訓便好.......本宮悔!悔那時她們在為這爭時、本宮偏覺此事與巳無關,不曾上心過一星半點!可誰又知道,今時此事偏偏就落在了昔日‘隔岸觀火’的本宮身上......你可覺得好笑?”
“本宮若是皇後該多好!若是皇後就不必守那‘去母留子’之規!若是皇後本宮又何須大功乾戈......”
“且......慢!”心神模糊的鄭貴嬪像是霎那間就回了魂,想也不想地就拿起了床案上的銅鏡來照!
“總算是舍不得本宮這樣的人物,要留一線生機待本宮自己來尋著麼?”她邊擦著眼淚,邊怨著自己為何要把眼睛都哭腫了!
“靈雀!”她喚道,“去與他們說,陛下有諭,不得煩擾。任是什麼奏折遞來、或是何人要來見的,均不能喚醒了隻能待著!”
“娘娘!”巧燕聽得鄭貴嬪聲氣疾奔而來,心中忐忑方才還死氣沉沉的娘娘此刻聽起來竟然振奮非常,“奴婢得令,奴婢這就去通傳!”
“還有一事!”鄭貴嬪眼神定定地看著欲走的巧燕,恍若一匹餓極了的猛獸,“本宮隻能交給忠心不二的奴婢去做.......你這死婢子可是其一?”
巧燕略瞥見了鄭貴嬪的眼神,不由得自頭到腳起了都起了惡寒娘娘的眼裡竟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之色,若是自己就此問答得慢、答得不好,哪怕下一刻娘娘就要“去”了,此一刻也會先要了自己性命!
“奴婢願為娘娘赴湯蹈火,任是何事都為娘娘做來!”巧燕聽來毫無躊躇忐忑,當真是刀山敢走、火海敢淌的模樣!
“莫以為你說了本宮就信了!此事做得好,本宮自當記你大功一件,若做不好.或是露了餡兒......”
“那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一人做的。與娘娘全無乾係!”巧燕又是答得及時得體。
“喲!本宮不曾白疼你!”鄭貴嬪忽而莞然一笑,頓時滿室生香,“先去傳了令。待罷了,本宮再告訴你個死婢子需得做些什麼!”
“實則也不是什麼大事......”鄭貴嬪拿起了之前隨手置於床案上一盒胭脂聞了聞,再往自己唇上點了點,“甚至可說是輕而易舉的!”
靈雀尊著喏,急忙先去殿外通傳了鄭貴嬪之令。也不知是湊巧還是今日的鄭貴嬪尤其機敏,巧燕前一息剛帶上了殿門,後一息便有人來奏,稟告平中王攜眾臣有十分緊要之事求見陛下,求陛下即刻召見!
可想而知那被遣來之人必然是“折戟而歸”。若說平中王得報“陛下與貴嬪娘娘正在歇息、諸事勿擾”,還著實難免有些失望嗟歎,然尚書令等人則皆是見慣了的模樣、絲毫不詫不歎!
“殿下,下官眼見殿下自始至終不曾飲過一茶、吃過一食,相較吾等想必更覺辛累些。既然尚不知陛下何時能起......”尚書令試探著問著,“不如吾等先散了,待陛下召時再聚?”
眾人紛紛稱是這小半日爭得、辯得、吵得、鬨得.......哪個不是口乾舌燥、心力交瘁?!自己尚且如此,想平中王這把年紀應是更甚才對!
可尚書令不料平中王斷不領情!且非但是斷不領情,還更迫緊了諸人一步!
“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既然諸位大人能讚同孤之言想,那便一氣嗬成把此事辦妥才不枉費吾等這半日的心神!”
“此事等不得陛下起身了!”平中王來回踱了幾步,“既然適才陛下曾有口諭著孤一力去辦.......孤便擔起這個乾係,一力辦罷!”
“孤隻請諸位大人為國計、為社稷計,今時做妥當做之事,屆時莫要稱不知陛下曾有口諭便好!”
平中王說罷便招人入內吩咐了諸般之事.......在他一疊聲“快快快"的催促之下,得令之人飛奔而去。
“大理寺卿何在?”平中王又問,“孤要立地就與大人去!”
“下官在此!殿下請!”大理寺卿出列率先幾步而行,卻又在殿門口站住,垂首等著平中王先行。
“殿下且慢,不如先用杯茶再走?”這時中書令奉上了一盞香氣四溢的熱茶,“旁人心思下官不知,然殿下所言句句均符下官心中所想是真!那托林山或本就是一藏身之處而巳,又何來是什麼謀逆的巢穴之論?”
“嗬嗬!”平中王一笑,卻推開了茶盞,“孤不吃此茶!想想這來曆......孤奉勸諸位大人也是少用為妙!”。
“這是何故?”諸人一息之間懵懂,一息之後便是醍醐灌頂此些均是由合歡殿而來,而合歡殿住著鄭貴嬪那個善於製藥煉丹的鄭貴嬪、那個將陛下調養得今不知明命的鄭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