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促登基、百廢待舉,劉赫這幾日確是耗費了幾乎所有的精、神、氣於案牘之上,堪稱宵衣旰食、孳孳不倦。見著皆當新帝勤勉,但不知他如此棲棲遑遑不僅是為國事而致,更是為他要自掩住那始終揮之不去的恍惚之感。他們不知新帝隻有忙碌時才可不疑自己可是大夢未醒,亦隻有忙碌時他才能不問為何倏忽間自己便成了天意的寵兒、事事輕易順遂、為何瞬息間老天便催著他圓了躊躇經年的苦夢、還了他“為來日可一爭”之願?
這一廢寢忘食之下,劉赫倒是一反常態、少有閒暇去想及盛馥、去想及這使他痛下決斷要位登九五的“始作俑者”;他亦無暇去念及心中於“先帝”及那初愛鄭淩瑤是否有憾、有恨他似乎更願在心底挖一條深溝將此些種種就此掩埋、湮滅;他更無暇去顧及“耀王的侍妾孩兒們”,因此隻下令將他們往原府中一送就好似百事皆休........至於如阿利、阿凱及原府中門客的安置分封,則更是要滯後再辦好在此些人無一因此憂急煩擾,皆隻同舊日一般隻做事而不問由,可算是大慰了君心。而此間唯一劉赫有暇刻意去做的,應隻有將晟王夫婦接進宮一事,他想著待等眼下事結,便要償了他尊他們為”太皇、太後“之諾......
“東方該當如何安置?關於他與盛家有否有糾葛一事,又當如何來問才能得知實情?”此刻劉赫邊急匆匆地往他的“禦書房”而去,邊念著心思,步履之快另到伺候在側的長侍們都是得一溜小跑才能跟隨不脫。
“陛下走得這般快,可是著急要見貧道?”忽然前方有一著竹青色大衫之人翩飛而至,笑眯眯地攔在了劉赫當前,再是行了一個道家之禮,“貧道參見陛下!”
相對於東方那一派的嬉皮笑臉之相,差些就要撞上東方的劉赫則有些轀怒需知東方也是這幾日他刻意避之不見之人,然無奈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他總是會在自己“閒暇”時及時現身,總是意圖要說那“著實緊要之事”!於是劉赫便拖!他一會兒找了這個因由、那會兒找了那個藉口,就是不想聽東方提及“那事”。而“那事”並無關乎於東方要為己謀求前程,而是隻關乎於而今唯一得存的“先帝皇子”七皇子!
“李淑媛昨日送來的公文朕還未及閱看,道長可否再等待半日......”
“貧道這一等就是數日之久,可是不能再等了。陛下今日需得聽貧道把話說囫圇了,因是......再耽擱不得了!”
劉赫聽聞“再耽擱不得”,不由心突跳了幾下、起了些不祥之預畢竟是數年念茲在茲的骨血,畢竟也為曾“誤會”他不是親生而愧,畢竟他是而今或者將來唯一能存世之嗣......若說他不在意,那就定是誑語!然劉赫也是尚逃不脫心中的芥蒂,撇不開於他母親“無惡不作”的厭惡,且這實為父卻作兄的尷尬境地又實在讓他如鯁在喉、不適之痛吞吐皆是不得!於是不聽不想便成了唯一可用之策朕實在繁忙,於此事尚無暇去慮!
“既如此......”劉赫還是要編排一個看似合情合理的拖延之由,“即便拋卻李淑媛的公文不看,朕也得先見一見三娘、五娘等人。道長可與朕同往,待罷了,道長即刻詳細道來。”
“嘶.......”東方齜著牙、眯起眼看著劉赫,“這飲鳩止渴之法陛下而今倒是用得甚好,然為了拖延一、二,可當真值得陛下行這實為下策的托辭?”
“罷了!既然陛下定了心意,貧道也不好再論什麼輕重緩急。隻是貧道今日倒是立誌要纏一纏陛下,因此便應陛下之邀同往!”
東方疲塌塌地擲下話後就往劉赫身後軟黏黏地一站,分陰就是“陛下去哪兒貧道就去哪兒,今日是攆定了”的意思。
這一來長侍們首先咋舌!悉數又想這道士不像道士、先生不像先生之人每每對陛下出言總是狂悖瘋癲,然陛下卻是次次都似故意相讓,不責不怒、隻避不辯,堪堪就是令人稱奇。可這令人稱奇之人究竟是誰、或是作何而用至今都是不得而知......這又是一奇!
長侍們曾猜他是能人異士,可看看他那混賴之樣又實在難當便棄之不想。再是猜他乃是陛下故交,然想想當日“赫公、耀王”也隻以結交名士大儒為癖,又怎生能與這疲遝之人成“友”,於是又棄!之後又猜他與新進宮的那隊人馬相似、乃是陛下有功的舊部.......可若是舊部又怎會如此不拘禮儀、放肆無規且不僅是他不拘不規,縱然陛下見了他也是不拘不規!
而今可不就是?!陛下今日陰陰不曾有願要去“耀王府”一走、也不曾有令要召耀王府中人前來,可為那道士一逼一迫,端的就要在本就不多餘的時辰裡硬擠出些來,去做此一樁多出來的“雜事”?
“既如此......走罷!朕即刻就回去舊邸!”劉赫閉了閉險些就要發黑的雙眼,暗歎了句“果不其然就是飲鳩止渴”,下了口諭,“不用儀仗,去備了馬來,再著阿利、阿凱、阿衛、阿壯相隨即去海若門處待命即可。”
“奴婢遵旨!奴婢們亦請旨侍奉陛下出宮。陛下乃九五之尊,這依仗.......”這長侍首領乃是伺候過拓文帝的舊人,還是逃不脫“凡事需得奉承”的本色。
“無妨亦然無需!”劉赫擺了擺手,乾笑了兩聲又頓了頓道,“若不是長侍出宮不易尋了生計出路,朕亦然會將爾等與宮婢們一起放出宮去.......既留下了,便勿要妄猜妄斷、做些枉費心機之事,因是無益!”
劉赫一通話將那首領臊得麵紅耳赤,心想新帝果然不比舊君,不能再以舊日之規而奉,自己需得牢記於心。他可不願去過那行差踏錯以後被趕出宮去的日子那流落市井、無依無靠的時日,可不就是苦捱著等死?!因此長侍首領當即立下了“隻尊不猜、少奉多做”的決心,應著喏就著人去辦陛下之命。
這廂劉赫與東方也不管剩餘的幾個長侍正唯唯諾諾不知所措,說走就走,撩開大步便往海若門而去。
“瞧這宮裡頭亂的!人人都跟被蒙了眼似的鳥樣亂竄!”東方眼與劉赫一起疾行著,瞅著四下無人,冷不丁地就躥出幾句頗是“冒犯天威”之言,“故以陛下需得接了那些娘們兒進宮來才是合理。一邊兒可於那諸多的喪事做些協理之用,一邊兒陛下這後宮裡總得有人.......”
“朕之後宮無需有人!”劉赫果然動怒、步伐更快了幾分,“且而今後宮有母妃掌管料理,甚好!”
“晟王妃都這把年紀了,陛下倒好意思一直讓她操心?”東方一步便抵得過劉赫幾步,因此劉赫縱是飛奔都是甩不脫他這如影隨形之人,“且論製按理為情,陛下都當給了那些個娘們兒名份才是。難不成陛下想得個棄舊的“美名”,沒事兒倒找些事兒來憑白地讓人說嘴?”
“再說陛下當是想得到,而今有多少人正削尖了腦袋、挖空了心思想把自家的女郎、妹子、外甥女兒、侄女兒乃至遠房的誰誰往這後宮裡送。陛下這一“空虛”豈不是更給了他們理?屆時陛下怎說?”
“國喪之期,不納不娶。最好之由!”劉赫氣極嗤笑,“道長既對聯姻婚配如此癡迷,朕可是該體道長有意去做官媒之心?”
“那三年之後呢?”東方不理劉赫譏諷之言,“腆著臉”繼續追問道,“三年之後陛下又要如何來拒?”
“此理不通!”劉赫仿著劉曄說了句,“向來後宮有舊也並不是不納新之由,故以不通!”
“陛下可以造啊!造個悍妒的皇後出來,造些‘畏妻’的聲勢出來.......”
“皇後?!”劉赫冷笑著瞥了東方一眼,“道長還想著鄭淩瓊麼?那朕將她賜予道長如何?”
“貧道可不敢要!也不敢當!”東方做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那人隻能配得陛下,旁人若要了可是要折福折壽!且不論貧道還有那鄉下娘子可是凶悍無比.......貧道這裡還想多活幾年多享些人間富貴呢!”
“道長若要享人間富貴就再莫提那人!且朕此去是為與她們做一個早該要做的了斷。道長切莫再勸!”
劉赫言罷但覺海若門近,一眼看去果然阿凱他們已跪迎在那處門側,一時間心潮起伏,恍惚懷念起舊日他們雖稱“主子”但仍可肆意的時日,不禁悵惘著以後可能再複.......
“陛下既已覺天意之力,那便順天意走罷!貧道就此閉嘴!”東方意味深長地看了劉赫一眼,“陛下需記得應諾貧道之事,因是今日必得有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