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被某個抱著“心誠則靈”之想不放的人念叨得太多,綠喬這幾日總是心慌氣躁地怎生都不得安適。
“我今日這眼皮子跳得尤其厲害,因此心慌得緊!”她與正同往盛馥房中去的初柳小聲說道,“總憂著是會有什麼事要來。”
初柳瞧她一眼、莞爾一笑,勸道:“這些時日哪個不是尤其心緊些?說與不說罷了。你是個慣來外露的,應是說了也就好了,怎麼倒是一日更勝一日的疑心,難不成還真信這些個二五不著的?”
“真要信些什麼,也當是信寶明阿尚的‘殿下終是會無恙’之說。”初柳又攆著說了一句,免得綠喬與她爭執。
“我何曾不信了?真就是止不住這心慌!唉!”綠喬索性站住了腳,一揮手打發了身後跟著的小丫鬟們,“你們且走遠些。”
“王妃還等著呢,你又停下來做什麼?”初柳拽了她就要走,“非要在這會兒撒瘋?”
綠喬皺起了一張俏臉,抓住著初柳的手就往自己心口摸:“我真真是慌!這慌是從不曾有過的!就是殿下不見那會兒、女郎要抹脖子那會兒都不曾有過!”
初柳果然知覺手心觸處就是“噗通、噗通”快要跳處腔子的急迫,略愣怔了一下,接著便歎:“大概積勞成疾就是這模樣了,隻是此勞是憂,都是憂心過了的緣故。隻不過你想想,你都是這樣了,王妃該是什麼樣?她還需得我們勸著、看著,因此我們更該耐些。如我若是想著不好的了,就儘管挑些好的去想,錯開了去!”
初柳這番話的本意是要替綠喬排遣了些焦灼去,不想非但不成,反惹得她仰天伏地時要哭、時想笑的,一副快不能活了的模樣:“我說得跟你說得原是一回事麼?你這一條心的人.......想是真不能懂......回頭我還是等二郎來了與他說去!”
“隨你!”初柳隻要綠喬不去煩擾盛馥便是“皆可”,“隻是二郎也定是心煩氣躁的,回頭彆又跟你吵鬨起來,讓王妃知道了又是一樁事!”
“走罷!”初柳向退後的小丫鬟們招呼了一聲,再挽起了綠喬一同緩緩而行,“這裡原是陌生地方,郡守、將軍們再怎麼儘心也是比不得家裡。且我們本就是有事才來的,來了卻不見事清、反而更糊塗了些。因此生出些慌張來本也在理!”
“這話還有些理!”綠喬點著頭,“本以為王妃帶了這麼些兵馬來、且又是急,應是到了就打過江去......可她偏不打,隻讓容女郎家的遊俠們日日夜夜過江去擄人、燒糧的.......這都是十幾日了,殿下仍是蹤影不見,我們卻幫北地養活了那麼些人......確是看著一日比一日心焦。”
“莫說是你,我原也是一般的急。可王妃有王妃的打算......唉!”初柳回首看看小丫鬟們手中端著的清粥、小菜就覺鼻眼酸脹,“論急、論憂,我們又豈能跟王妃比?你看她日日茶飯不思、夜夜夜不能寐的,人都快成了一把骨頭......故以你且收了你那些憂心起來,切莫再給她添煩!”
“好、好罷!”綠喬雖還是想與初柳說清了她此刻為之心煩之事是為自己,可一眼瞧見回廊已儘、王妃的“中軍帳”就在眼前,當即作罷。
說起這中軍帳,在初柳並綠喬眼中也就是“徒有虛名”的一稱一呼罷了。她們看中的是“與家中比”如何如何,“王妃可能住得慣”如何如何,絲毫“不介懷”此處原是漢時留下離宮,更生不出心來要辨清了此處原是有“東西七裡,南北五裡、百步一樓”之廣,“門台隅雉,層甍反宇,飛簷拂雲”之華.......隻當它是一個“匆忙找來、尚能讓王妃一住”的地方。
也是難怪她們輕慢!這等曾經的貴妙之地也是難抵百餘年間的烽火蹂躪,當日榮光早不複存。曾經的“六七十裡,遠望苕亭,巍若仙居”時至而今僅存名為“長定”的一樓堪用.......其中窮極伎巧的“金鐺、銀楹、金柱、珠簾、玉璧”當然亦已殘朽老去,然妙在下有伏室,可容兵將千人有餘。
想盛馥雖是未攜皇命私征而來,然陵城郡守與戍邊各將一為有李淑媛的前車之鑒;二為恪王無蹤茲事體大;三為看見了恪王妃攜來的、那支參雜著恪王禁軍、盛家私軍、謝家府軍、榮家遊俠甚至李淑媛“娘子軍”的“烏合之眾”,既知此回恪王妃必是要重蹈李淑媛的覆轍隻拿“自己”與北地“說話論事”!而至尊?!定也是與上回一般,一昧隻佯裝管不得、不得管,實則本就是與恪王妃“沆瀣一氣”!
既如此,將長定樓拿來予恪王妃用便是與當日拿來予李淑媛用一般合宜......郡守、將軍們或嫌這般還是不夠顯忠、顯勇,索性奉上“中軍帳”之稱,意為我等皆奉王妃號令,瞻予馬首、唯命是從!
偏偏恪王妃尚用不著他們的忠心非但用不著他們的,縱連自己帶來的兵馬自到此後也多隻做些”韜光養晦“之事,絲毫無有要跨江而戰之意。畢竟不曾明得了至尊諭、旨、詔、敕中的任意一樣,郡守等人再是有心有力也是既不敢問、又不得自己打過江去跟寒朝要了恪王回來......這般過了幾日之後,忽然恪王妃遣人送了封書信去給北地戍邊大將、又吩咐“去備了樓船來”.......再一日後便隻見容家遊俠夜以繼日地進進出出,且是每進必然“添丁”日日回回都要綁了對岸好些對岸的青壯男女、孩童回來。
郡守不解王妃為何能戰不戰、能捷不捷,非做些會引人恥笑的“偷雞摸狗”的宵小行經......忍了又忍、耐了又耐,終於再忍不住,一日借著謁見要探明究竟:“蒙陛下隆恩,數年來悉心造我水師,而今我良朝水師善攻善禦、弓、火之器皆屬上乘。四層樓船倒備八間密倉、不懼觸礁、不畏被破。除卻槳櫓相濟更有風帆助力......故以微臣以為對岸根本不堪一戰......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誰知盛馥並不曾答了“如何”,反倒不著邊際地問了他句“大人可還記得李淑媛是何時自此地回京的?”便不再多說一字。郡守幾人反複考校、揣摩、盤桓之後頓然有悟眼下恪王被擄在北似是實卻無憑,據此恪王妃便不可輕易破了李淑媛簽下的“南兄北弟”之約、違了至尊“相安”之意,啟了一場戰事出來。再看北朝本就大亂方平,哪裡又經得起另一番人心惶惶?於是這等“你過初一、我過十五”,“你擄我一人,我擄你千人萬人”的軟磨之策倒是上乘王妃這裡行得本就是以夷製夷之策!
“都說恪王妃被千寵百慣,比之李淑媛更蠻、莽、凶、橫,我隻當她是胸中無有丘壑之人,如今來看卻是錯了。”太守如是說。
“定然是錯。不然陛下怎能她帶兵來此?且看她帶的糧草輜重非但是夠著她們自己的,還添給了我們不少......這等心思豈是隻會蠻莽之人能生出的?”一將如是說。
“不是有傳言說那垂伯是.......恪王妃想來於兵法上必受他熏陶不少,或者吾等未必能及。既如此吾等還不如與王妃雜軍一般專心於操兵練將做些來日若要戰、必戰勝之備”又一將如是說。
如此、這般,陵城上下默契非常地隻“做”不“說”,看似一派安寧。可於這安寧之下卻是人人多有揣度那狂濤巨浪卷終究何時才能卷翻了這浪恬波靜,好讓分曉現世隻有那時才當真是能封刀掛劍、罷戰息兵......
“王妃,奴們回來了!”此刻初柳、綠喬兩人一人一手推開了“中軍帳”長門,隻見一襲黛青色依窗而立,自高聳的雲鬢中垂落的珠鏈一動不動........與她們去時彆無二致。
初柳、綠喬對看一眼,皆是滿目不忍。綠喬更是一瞬就忘記了自己心慌眼跳,隻有眼前這份憂急。兩人行到案前想騰些地方出來好放粥菜,卻見那張對岸的堪輿圖也依舊橫呈於上,倒是又添了些密密麻麻的圈圈點點。
“娘娘,稍許吃些吧。奴特意醃起來的小菜,一滴油星都不曾沾過的。”綠喬邊勸著便小心地卷起了堪輿圖擱在一邊,“茶若能管飽的,奴也不多嘴了,可惜不能,娘娘也不能餓壞了身子,那便要什麼都做不成,那就得吃些!”
“是呀,多少吃些吧!”初柳過去扶住了盛馥,想引著她往案邊來,不想盛馥卻是鐵釘似得立在原地,半分不動。
“我不會餓死了自己去!”她說道,“隻是覺得該在這裡看看江上,待我看罷了吧!”
“好,那便再看一會兒,不過也隻得一會兒,不然都粥都涼了就吃不得了。”初柳擠出一個笑臉,招呼著小丫鬟們置好了粥菜便遣她們出去,眼中有淚滴嗒而下這清粥小菜本是殿下最愛的早膳,如今娘娘頓頓隻要這個卻還每每吃不了幾口.......老天到底能不能開眼早些讓他們團聚,不然哪日殿下回來了、娘娘倒有了好歹,可是要怎麼辦?!“
“初柳姐姐,綠喬姐姐!”忽然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大聲喊著綠喬就一頭紮了進來,被綠喬一把抓住了就往外拖。
“你雖是與她們一般是郡守送來的,既是伺候娘娘,那便要守恪王府的規矩。哪裡是能這般大呼小叫的?可是要死?”到了回廊綠喬就橫眉豎目的一副凶樣。
“綠喬姐姐饒了奴婢,奴婢再不敢了!”小丫鬟跪下了使勁磕頭,可被綠喬瞧見她的手一直攏在懷裡就更是來氣,“磕頭還嫌地冷倒把手攏起來?哪個教得你規矩?”
“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是因為手中有這個。”小丫鬟忙把雙手間的包裹遞上,“早起奴婢出去時,有人給了奴婢、讓奴婢交給初柳姐姐或是綠喬姐姐的。說都是吃食,姐姐們一見就知道,都是喜歡的。”
“有人?吃食?還喜歡?你倒不怕這“有人”讓你遞得是有毒的吃食,回頭把我們吃死了,你的小命也就難保!”綠喬看這小丫鬟憨憨傻傻的,想是腦筋不太周到,不免又氣又笑、一時也並不多想,“得了,扔了去吧。記得切莫再收來路不明的東西,不然下回定不能饒了你!”
“不行!奴婢答應了那人定是要交給姐姐們的!”不料小丫鬟犯起了癡傻之氣,提著包裹就往綠喬懷裡塞,“好好的吃食,怎會是毒的。奴婢聞著好香,定是好吃的。奴婢可是從未聞到過!”。
忽然,一陣桂花香鑽進了綠喬心肺;忽然,綠喬的眼皮與心一起開始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