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色變!哪個不知盛為借用此喻將盛馥比作了武子,而將劉赫比作了陸士衡?雖然南北相調、劉赫亦不是“亡國之臣”,然其中的尖酸刻薄、甚至惡毒卻是斑斑可見、一覽無餘......上至盛馥、劉赫,下到初柳、綠喬皆不懂他為何要突兀兀行此譏諷之事,丁點不知他是為致歉齊恪才貪圖了這一時的口舌之快。
盛馥不說話,隻拿一雙眼去“剜”著盛為;劉赫亦不說話,他仍是自顧自地“癡迷”於那壇“九裡香”,彷佛從不曾聽見盛為說了什麼;初柳、綠喬更不說話,她們一個暗裡拽拽盛為衣角、一個陰著往外推著他走,分陰就是要他快些去“避禍”。
盛為自知言過、也知“覆水難收”、更知而今若是要張本繼末,反而是欲蓋彌彰。因此上錯便錯了,因以上隻當是敲山震虎也罷,因此上他篤定定任憑盛馥用眼將他渾身都“剮”過一遍,才道一聲“二郎去誒”、一溜煙地“刮”出了門去。
劉赫仍舊不曾抬頭、仍舊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可他忽而就聞見了很濃的梅香,濃到他險些要抬頭尋一尋齊恪可在左近......“除卻他們,朕也要為那齊爾永所牽嗎?朕用儘心力,還是博不得他們全心所向早知盛馥如此,而今才知盛為何止如此!”劉赫又一杯酒儘,甘苦自知。
盛馥自覺該是不忌盛為口無遮攔。可那分陰是咒劉赫去死的典故,聽來卻是端的不適,讓她忐忑之外更生出了些本不該有的愧疚.......“無妨!隻是留清的小兒心性作祟罷了。”劉赫似乎知道盛馥正欲啟口替盛為解說一、二,扮作大度抬首一笑,卻又被盛馥那一襲白衫刺痛。
既然劉赫“豁達大度”,盛馥亦就隱去了虧心之想、與他一般“釋然”:“奔波一夜又被我拖來吃酒,想是他乏累地過了,撒怨罷了!”
“不過你道他小兒心性卻是不錯。正是為此,我又要將他托付於你!”劉赫始料不及盛馥會話鋒突轉,更是意外她那“稀奇古怪”之事是會一樁未了又添一樁“托付?何謂托付?何故是要托付?是為你要獨去之故?”劉赫神情驀然凝滯,不悅之色在眸中躍躍欲出。
“你且罷休了此想。朕萬萬不許!你而今唯一要行之事便是安心養息。待等三路彙合之後,朕自會依計行事,不需你旁生錯枝。”
劉赫言來不遜,可一反往常的,盛馥並不曾即刻就駁了他去,也不曾掉過臉去作個不削理睬之樣。她隻不急不緩地伸手去拍了拍劉赫捧著的酒壇,笑道,“這婪尾就留於我吧,你莫吃儘了。”
“盛馥!你勿要顧左右而言他!”劉赫愈發憋不得那轀怒之氣,“你陰知而今不適飲酒!人道借酒裝瘋,又道借酒壯膽,你隻飲了一盞,就已瘋了還是已壯了膽色?”
“我不曾瘋,也無需借酒壯膽,隻為助興罷了!不吃這壇裡的,我自還有彆的。你當你阻得了我?”盛馥掙脫了被劉赫拿住的手,作勢就要讓初柳再取一壇來。
“初柳你敢!”劉赫焦灼之下,哪裡還忌什麼遠近親疏之嫌,直拿初柳當了自家之婢,“愚忠萬不可取!難道她要鳩毒你也取來給她?”
“自然是要給的!給了主子,奴婢們再一同喝了就是了。這也不是愚忠,而是儘忠!”見初柳被“外人”訓了,綠喬擰著脖子搶著答了一句,既不聲小、也不怯怕。
“好!”劉赫一掌擊在案上,”那你們就將酒取來給她,她要喝多少朕都不阻撓!”
他這一記以屈求伸,倒讓綠喬進退兩難。實則她與初柳又何嘗想讓盛馥吃酒?無非是聽信了她“隻拿來與二郎跟劉赫吃”,才取了這一壇出來。若不是瞧不慣劉赫“不賓之士”的樣貌,她才不會作繭自縛般地出言相譏,可如今倒好難不成她還真去再取了酒來與盛馥吃?
“你們且去歇著吧!”盛馥又怎會忍心讓她倆難堪?她揮揮手讓她們退去外屋,“有事我自會喚了你們。”
盛馥雖是吩咐了,可綠喬還是強著頗不願去。初柳使個眼色拖了她走,卻將內外屋的門簾掛起一半,鬱得劉赫一陣訕笑:“掩耳盜鈴,其義何在?”
“責有所歸,各人求各人的安心罷了!”盛馥這話聽來像是勸慰又像是埋下了草灰蛇線......果然,隻見她眸光一轉,又落在了劉赫眉間,“而你,為今之責就是要替我看好了留清。”
劉赫頂著盛馥的期待之色又斟滿了一盞,團團旋著卻遲遲不曾舉杯。他看著杯中漾起的蕩蕩漣漪,隻覺是與他而今的心緒絲絲相映:“盛馥,你既然當初定計,為何而今要違?既如此,那“定”是為何意?這‘變’又究竟是你一時起意還是早有綢繆?”
綢繆?盛馥當然是早有綢繆,且綢繆又何止在此這一樁?隻不過她那時“不得說”,此刻卻已是“不得不說”,且定要。
“你那裡、你那寒朝,我買了十二萬的立了生死狀的乞食軍過去,不日便能與北去的彙合。如此想來不需得齊允援手,你便可高枕無憂,隻待還朝即可。”她一手拿過劉赫的酒盞,又是一口而儘,劉赫想要搶奪都是不及。
劉赫錯愕!劉赫振奮!劉赫想拒卻又不能啟口、想責卻無從而出“如此,我寒朝紛亂可止!”他自覺當是要為此感激盛馥,卻又橫生出滿心滿腹的跪受嗟來之食的之恥“終究朕在她眼中隻是個無錢無勢的落魄之君,是以這等論來隻是區區之事都需假她之手?!”
“你不必為此掛懷,更不必生出額外的心來。於我那隻是九牛一毛罷了!且你欠我的情分,總比欠了齊允的好些!”此刻盛馥十分樂意看見他的緘默緘默就等同於承情、而承情便是有欠!
“若你要為此自艾自怨的,就更是不必。”她漫不經心地繼續勸道,“要論財帛之力,縱是齊允也抵不過我恪王府去。既是一樣的不如,你就無需生了兩番的自憐出來。”
“恪王府”三字在劉赫聽來實在刺耳,等同是將“寒酸”二字貼在了他的額前.....怎麼?自己充當”外室“不夠,還要做一個欠了“主母”的外室麼?
“為何你不道盛家而說是恪王府?”他苦笑著問盛馥,“向來你都是盛家為先,慣來人人皆說齊恪等同是入贅之婿,而於此事上,你偏就是恪王府的?”
“良朝先皇將江山留予齊允,將財帛留予齊恪。世人皆知,你難道不知?”盛馥啞然失笑,“盛家之力更非齊允可比。說句托大之言,恐怕是合良、寒兩朝宗室都不可比擬盛家之半,既如此殺雞焉用牛刀?”
“殺雞焉用牛刀?”劉赫心中淒淒惶惶,他想曾幾何時自己以為的富甲天下在盛馥眼中從來都是不值一曬,他慮盛馥若是有心要他“欠賬”在前,那麼認下“與他有情”是否也隻是她之綢繆,而其意是在哪處?
“我卓殊助你平叛,你自然也要額外助我。而你需得助我之事,便是看好了你的留清。”盛馥又是不問既答,“你既要看好了他,就必不能與我同去。這兩件原就是一樁,莫再為此與我爭執。”
劉赫而今絕不會認此是盛馥與他的心有靈犀,而是隻能當她是有序而進......“朕不願與你爭執。朕隻是不知其義,而你又不肯為朕解惑。若朕存疑,要麼你不去,要麼朕同去毋庸置疑!”
“毋庸置疑的是那處是我兄長囚禁我夫君之地,可謂仇敵之所,更可謂家中方寸。若是兵見,你自然是可萬事不避,而如今我欲先禮,你便不能同去!”
劉赫的心又亂一層!雖則他一直知曉自己實處“名不正言不順”之境,雖則他一直勸解自己“莫嫉勿妒”,然盛馥“秉正”到這般田地、竟是一心要成就了他之避麵尹邢之態,又讓他怎生忍耐?
“你避開為何要獨去的緣由不說,卻隻拿無稽之理一昧搪塞。”劉赫冷哼一聲,“縱然此刻先不議緣由,隻論你之說辭,也是不堪一擊!”。
“朕問你,朕是異姓陌路不當同去,可留清卻乃是盛遠與你的同胞手足,為何也不可去?非但也不可去,還要朕將他‘看好‘?盛馥,你與朕言說十句,不肯道儘的是有幾句,以偽充實的又有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