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為帶著謝酈心一路而來,縱是不想留意北人們的失常躁動卻也不能。他將他們的詫異焦灼悉數看在眼裡,轉而至心便是又憑添了許多澀澀難暢的千絲萬縷。
他不得不去揣測,他想九郎、阿衛、阿壯這三個“知情”之人而今定然還是要瞞下“陛下驟離”之實。然能瞞多久、又是要依仗了何等樣的籍口去瞞、待到瞞無可瞞之時他們又要如何去平眾人之怨?其答像是寥寥卻又似可不知凡幾總之盛為而今也是難斷。
他又猜想,劉赫終而還是會要歸來拋卻他對盛馥用情已久、已巨、已深不說,僅是“錯付”兩字便不是他能當、想當之果依他之秉性,又豈能在“黷武窮兵”之後讓寒國子民來議他個伏而咶天?這豈不是好比蹇人上天?
“此局已亂!太亂!愈發地亂!七顛八倒、差三錯四、雜亂無章到人無力無心!”盛為雖知無用卻還是止不住暗自太息,歎罷了便又告誡了自己此時當先撇了這些“後事”不管,先理清謝酈心為何至此、父親那兩路雖尊他一聲“二郎”,實則卻是目中無人的“鬼兵”又為何跟隨而來才是要緊。
“兩千人馬......”盛為想到此有些愁苦。他想此處莊子雖大,但忽然之間又添幾千之數,不僅是住、就連米麵糧草在一時間也應堪憂。他有一息曾動過讓北人騰挪些院落出來、又均著每人匹馬縮減些糧草出來.....“不妥!”他又立即否了自己,“此時此地斷不宜再去驚擾那些已生“窮寇之心”之人。若就此生出些嘩變來,那就當真是要人仰馬翻。
“我說了一路,你支吾了一路。濫竽充數樣的,莫以為我不知曉你原不在聽!”謝酈心驀地狠拉了一把盛為,“盛家二郎是被什麼心思絆住了,深沉地都不像了你?”
“我無非在想安頓之事。我父親遣來那兩儀既是彆致的人物,二郎且不敢怠慢!”盛為隱去了自己於劉赫那端的思揣不說,隻告訴了謝酈心他是在憂慮“果腹臥薪”之事。
謝酈心聽罷卻是笑了,且笑得尤其清脆:“可見思慮太過確是會讓人癡傻。他們方寸不已說了‘就地紮營’亦可?還說了於此地本是熟稔?你縱然還不知他們的本事,難道也不曾看見他們的衣裳是何等的考究?這樣的人,又豈會讓主子費心?”
“他們自帶著糧草、酒肉、皮帳,睡囊,凡你想得到的,竟是無所不包、無一不好,精致地倒比如今的你更像是盛家之人。”
“我也算是一路疾奔而來,你可瞧見一點疲態了?你可知這一路並不是我帶著他們,而是他們帶著我、護著我,處處周到。方才快到時,斥候來報說你們幾個就在林邊,我忽然就想給你個‘意外之喜’,與他們說了,也應得爽快、做得十足。”
“我初見他們時也覺怪異,可一路處來又不覺得了。依我看,他們並不曾有你想的那番目中無人。想來隻是避世久了,不熟世禮罷了!”
“確是!”盛為稍有詫異之後便覺理所當然,“他們既是那樣的存在,一切便皆是果然了。或者是二郎在外已久,體味了太多不得已、不能夠,知道了有心無力究竟何解,是以竟狹隘了起來。”盛為本想說得豪邁無謂些,可聽在謝酈心耳中的卻隻有心酸。她啟口欲說了什麼,然左右一瞧便罷了念頭,隻將盛為的臂膀摟得緊些、更緊些。
盛為如啖甘飴。此刻他雖還恍惚“這可是夢境?”,可那顆自聽聞“謝酈心將要許人”之後便被掏空的心卻是實實在在地又盈實了起來。他喚過財寶,讓他速去尋了莊主來見過兩位儀主,至於何住何食,全憑他們兩人裁奪。
“謝女郎,這就到了!王妃日常住在東屋,奴婢們將西屋收拾了給女郎住,這會兒就請女郎先落腳到王妃的屋子。””財寶奔去不曾多久,初柳就跨上幾步稟了謝酈心道,“女郎可要先行梳洗?可要吃些什麼?”
“梳洗就先不必了,我也並不餓!你們隻去備些茶來就是最好,我要說的話可長。”謝酈心依舊毫不認生,拖著盛為大步跨進了這處院落。
“確是不得已.......”謝酈心看著這隻得一進的院子,縱生千種唏噓卻不知如何來道,“好在是快了,快不用過這樣的日子了!”她仰起頭給了盛為一個燦若春光之笑,“二郎尋花問柳的日子快要重來了!”
“妄人妄言!”盛為又擰起了謝酈心的粉腮,“二郎若真風流不羈,你可還會傾心?”
“二郎,奴婢有事要稟。”初柳雖不願擾動這一對有情人的蜜意之時,然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卻叫她不得不行這討嫌之事。她躊躇再三還是拉著盛為到了角落,才掏出了盛馥交予她的最後一封“書信”。
“這是主子給二郎調配北邊的人用的。不管有用沒用,二郎且收好了罷!”
“哦?”盛為自散著樨香的錦囊中取出箋文一看,卻隻有苦笑不已,“一個想當然耳、一個異想天開。二郎何德何能,竟能使得動無首的群龍?!縱是她盛馥也是不能!”
“奴婢既已給了二郎,也便心安了!”初柳說罷就追著綠喬進了屋子,因那謝酈心早已一頭紮進了東屋,
“日後那齊爾永要待梅素姐姐不好的,我第一個扒了他的皮!”謝酈心在屋裡轉了一圈之後就忿忿而道,“自來就金嬌玉貴的人,為了郎君果真是什麼都忍得。”
“女郎竟跟二郎學了個十足!”綠喬上前相助正要脫去黑衫的謝酈心,於她的“不敬”多少有些揶揄,“殿下若真不好的,怕也輪不上彆人收拾。又不是沒有過這般的事......”
“如今不同了啊!”謝酈心瞪圓了兩隻本就圓如滿月般的眼睛,“如今梅素姐姐已然嫁了他了,且還生了世子出來,這心腸定是不能像往日般的狠了,因此但凡遇事了,還得我們相幫出頭!”
“好好好!屆時讓女郎出頭就是了!”綠喬聽著是在敷衍,卻又不由自主地覺得此說也有幾分道理。
“你快坐下,我都忍了一路了,再不說可要急瘋了!你若再不聽見,也是要瘋的。”謝酈心向剛踏進屋子的盛為招著手,又對初柳道,“且讓人遠遠地把了門,不許第五個人進來。你倆烹了茶也一起來聽,我倒是不忌、也沒什麼可瞞藏的。”
謝酈心話中有話,初柳聽了不免臉頰一熱。在往日的“四主”中,因為謝酈心年紀最少,那三個隻拿她當了小妹而非“知己”,近朱者赤她們這些奴婢自然也就一直當她是個還需得照應的童心未泯之人,既有正經大事、自然是會避開她些......
“謝女郎,奴婢這就去。”初柳特意回了謝酈心而非盛為,自覺好歹也是能彌補些方才“見外”之過。
“嗯,你自去,快些回來。”謝酈心果然高興,一扭頭又對盛為道,“如今也不必先說梅素姐姐去了哪裡。都先聽我來說。”
“好!你說!”盛為正襟危坐,目不轉睛地看著謝酈心。“二郎洗耳恭聽。”
“你為何不問我為何又不急於問梅素姐姐去了哪裡?”謝酈心雲鬢一歪,與她此刻的神色一般調皮。
“你讓二郎不問的!”見此熟稔之景,盛為隱隱頭痛,“可要問?如何問?究竟要不要問?你告訴了二郎,二郎照樣做來。”
“罷了!你就先不用問了。”謝酈心嘴角一抿,笑得意足,“我也先不等茶來了,這便是要說了。”
“好!二郎聽著,決不打擾。”盛為口似輕快,心神卻緊,“你莫要貪快,仔細些不錯漏了才好。”
“你當是見了方娘子了吧?知道至尊要拿我許人了吧?”謝酈心毫無征兆地拿起最戳盛為心境之事開了頭,“也知道我父母親那些推諉拖得了一時卻拖不了一世吧?”
“你是逃婚而來?我父親、母親要你抗旨逃婚而來?”盛為意外又不意外,輕鬆又不輕鬆,想要感激父母之情卻又有尷尬難言,“他們是要你與二郎私奔而去,自此改名換姓麼?”
“說了你不打擾,怎又生出這許多揣測來?”謝酈心嬌嗔突生,“我問你,你隻需點頭、搖頭,說話作甚?”
“好好好!二郎不說、不說!”盛為急忙告饒,“等你陰示我可開口之時,我再出聲。”
“哼!”謝酈心橫目嗤了一聲,把盛家娘子的氣韻仿了個十足,把綠喬與方才進來的初柳看得一怔一怔。
“我原都是與母親商議好了,待等李卉繁邀人進宮,或是年節、或是陰年親蠶禮,必是是人多口雜、至尊也在的時候,我就當眾投了湖或江或河去,好叫他們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你瘋了不成?”盛為被驚得衝冠眥裂,再顧不得什麼不許開言之說,“如何你母親這也能應了你?”
“謝女郎,可萬萬使不得那下下之策!”初柳與綠喬雙雙脫色,綠喬連烹茶都要不會了,“了不得就是當真私奔了去,何至於要以死相抗?”
“什麼死不死的?我何曾是真要死了,詐死罷了!自此謝酈心是沒了,可我依然如故!”謝酈心咯咯直笑,“若真逃不過要死的,至少我也要學一學梅素姐姐,一把火燒了昭陽殿再去嫁了那什麼勞什子的周天子後人或司馬家後人!”。
“扯遠了、扯遠了!”謝酈心擺擺手,刻意不去看盛為已然泛紅的眼眶,“我既與母親商議妥當了,自然也要與二郎商議妥當、可二郎不在,我便去尋了盛家娘子討個說法。誰知這一去,便有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