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淩瓊說著已取了塊棉巾折返而回。她站在池邊將躊躇狀作了良久,終於還是把棉巾放到了劉赫伸手就可夠到的地方。
“我本不削看你什麼,更不要被你說成了彆有用心,因此你還是自己伺候自己罷。”話雖如此,可鄭淩瓊還是不忘往池中來回掃視了幾遍,那不羞不臊的模樣,在劉赫眼中亦是天下無雙。
“不需你趕,我自會走!”她又饒有趣味地瞥過劉赫那已然鐵青的麵色一眼,這才心滿意足地洋洋而去。
鄭淩瓊方出鏡屏,劉赫就迫不及待地自那繚繞蒸騰的暖煙下探出手去,扳直了脊背從上而下左看右瞧......“卑鄙?無恥?厚顏下流?行若狗彘?”他搜腸刮肚地尋了些詞來斥她、鄙她,卻是如何都不能“儘興”。
“若此時她再進此處,朕便一刀殺之!”劉赫默默發下了“狠誓”,這才起身趿鞋穿衣。此番,他不願潦草。是以大到外袍,小至係帶,無一不是穿戴得穩穩細細,倒比他端坐朝堂時更要刻意了幾分。
“朕竟在那池中睡了十個時辰?”又見鏡屏中的自己,彷佛是比先前多了些生氣,可眸中的憂慮之色不減反增。
十個時辰,將近一日一夜。如今此地之主似已萬事俱備、隻待一擊,然劉赫卻仍等不到東方舉“從天而降”......他心中清陰如鏡,此去多舛已成定局。
“朕乃天授之人,不必於未知有懼。且本是為賭而來,更無需有懼。”劉赫鼓起了帝皇的堂皇之氣,係上了唯一可當作帝王之識的玉博帶,旋手觸到了那被他當做佩飾的、“可換幾多之財”的信牌,一時躊躇著就想收起。
“齊恪若見,必起防備之心。”他解下了揣在手中,掂了又掂卻始終揣不進懷中。
“朕即來,他又焉能不防?有無此物又有何異?”劉赫還是將它掛回了原處,一如是將盛馥牽在了身畔。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劉赫重解著聖人之言,隻為而後他那“不拘小節”、甚至倒行逆施之舉,求一個積非成是、證一個理所當然。
“呼!”離走前,他又對著鏡屏籲出一口長氣,欲將所有的怯拙就此散去。“自此便要生死無悔!”劉赫皺了皺眉、再看了一眼鏡中那沉重之人,毅然抽身而去。
“喲!雖還是這身,倒還周正!”鄭淩瓊看見了那個“煥新”之人正踽踽而近,放下了手中的羹匙就要調笑,“隻是胡須拉碴的、臉青的不像,怎也不收拾妥當,難道是要我動手來幫了你?”
“快來吃些罷,可是不定何時就要徙邊去了。”
一如既往的,她當然還是等不到劉赫回應。然而此回劉赫卻並不曾對她避之不及,且還在案幾那邊坐下了,抬起她備好的湯羹就吃。
“他們的羊肉做得甚好,用果子熏得彆致,”鄭淩瓊自銅甑裡夾了塊肥瘦五五的肋肉放在了劉賀的碟中,“雖比不得家裡的吃得慣些,總勝於無。”
“自南去後,你總吃些盛馥愛吃的,除了灌酒倒一點不像你了!不過我方才倒是讓把酒撤了去,眼見要去會人了,不宜再喝。”
“他們還備了羊酪送來、也是你素來愛的,盛家大郎於待客之道倒不疏忽。”
鄭淩瓊還在絮絮喋喋,一點不知劉赫又已與那頭暈目眩不期而遇。
五五肥瘦、素愛羊酪,自以為是、自作主張......哪件哪樁不該是隻有鄭淩瑤可知可行之事?這款款切切之意,不也正如鄭淩瑤初時一般、甚至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端抵死不認、一端“供認不諱”,狡賴、挑釁兩道並釋她不過是想要讓朕猜度到癲狂。”劉赫強自按捺下悸悸難安之心,警醒著自己“大事當前,斷不可自折翎羽”,因此縱然是“此人何人,昭然若揭”,他也隻佯作不察不知。
於是一餐飯在一個寂寂無聲、一個話語不絕中竣事。鄭淩瓊見劉赫喝空了盞中之茶,方想再斟給他,卻被一句“朕有要事要說”耽誤了去。
“他們既喂了恪王那藥,縱然斷了一日兩日,他也是行走不得,因此必是要將我們引去恪王的近處。我自會留意一路,看哪些道是之前知道的,哪些人又是相熟的,必要尋到個出路去!”
又是未卜先知!可劉赫此回卻不在意,不忍不否地又道,“朕要說的是,盛家大郎亦已被囚,因此你不可輕信於人,縱然是之前相熟之人亦是不可!”
“好麼!”鄭淩瓊滿腔義憤、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筷碟齊震,“定是那個像極了國師之人做下的惡事,怪不得此來人也奇怪、事也奇怪!”
“可你又是從何處知曉的?”轉眼她又吃痛,不僅對著泛紅的手掌又吹又呼,那一雙眸子更已是濕氣蒙蒙。
不知為何,劉赫及其不願將盛馥早已識破之實說與她聽,是以又是以默作答。
“那麼......盛家大郎救是不救?”鄭淩瓊靈光一現,狐疑滿腹,“若是不救,怕是不能。若是要救,何苦還要我去尋路,隻問了他不就一了百了?”
“蠢笨!”劉赫已記不得自己已是這般斥了她幾回,“你都可想到之事,難道他人是會錯漏?若要從盛遠所指之路而出,難道是想再次束手就擒?”
鄭淩瓊聽罷恍然大悟,報愧狼狽之下將兩瓣紅唇舔了又舔,看得劉赫又一陣惱煩。
“盛遠之事,待盛馥定奪。”實則劉赫不願與盛遠共進共推,若有那人同行,他之機謀或就要失了不止五分勝算。
“不知恪王如今怎樣,必是不會好的,他是個清白之人,無辜擔了彆人的罪孽。”鄭淩瓊又起憂戚,驀地又失色驚呼,“若是他已死了呢?”
“嗬!”劉赫聽罷了冷笑一聲,實在不覺她這份於齊恪的“忠義”來得適宜。
“齊恪、盛遠若已身故,他們就不必大費周章引盛馥前來,隻在當時一齊誅殺即可。”然他還是摁下莫名之火,耐下性情將其中道理說與了鄭淩瓊聽。
“果真?若萬一不是你說得這般呢?”可惜鄭淩瓊不識好歹,不識罷休。
“你若生妄想要予齊恪作妾,不如就地自戕。”劉赫話出即悔,他怕這等刻薄之言被她聽去,隻當是他為了嫉恨。
鄭淩瓊聽罷卻是笑了,且笑得遐想聯翩。她甚是歡忻地甩個了眼神給劉赫,竟是巴不得的意思。
“恪王若要我,盛馥一鬨,必與恪王兩分。到頭來我也是為你做了嫁衣罷了,有意思的人也不過你一個,你又氣惱什麼?”
“且你恨恪王、又是嫌我,將我們兩湊成一雙日日互相煩厭,於你豈不是正好痛快?”
“若你能使齊恪心動,若你可經得起盛馥磨折、不怕丟了性命,或可一試!”儘管劉赫於此會有微小之期,可還是要不禁嗤之以鼻。無由來地,他竟是篤信齊恪絕不會見異思遷,無論是基於於盛馥之愛、或是於她之懼,皆是不會。
自此兩人似是各揣心事,就此默然。正不知還要僵坐到幾時之時,忽然聽得房門響動,又見四、五人魚貫而入。
“尊駕請!”為首之人鞠了一禮,“女郎就在近處,尊駕需得快些才能與她同行而往。”
“帶路!”劉赫從容不迫地直身而起,正疑惑諸人為何不行不動,卻聽得那人又道,“娘子也是要一並去的。”
“當然是一並去的!”正火急火燎撲在妝台處胡亂補著胭脂的鄭淩瓊,火急火燎地回著。
“罷了罷了!”或是怕劉赫等得不耐,她隻胡亂地用手指在唇上拍了幾下,轉瞬又撲回了劉赫身旁。。
“可惜衣衫有些皺褶。”她尤其在意地拎了拎胸前的衣襟,實屬不雅。可劉赫卻是讀懂了這不雅中,原來是藏著她不曾道出的話語迷香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