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不錯”中儘滿是讚許之意,而他所誇之人也絕非盛遠、而是那哆哆嗦嗦的鄭淩瓊。
“不錯不錯!貧道還歎此一味香隻我族獨有、不能為天下人所用實在可惜你能將殘方修繕至此,太是不錯!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呐!”
“身上可有?取來讓貧道觀察則個,好知道你是得了幾分真諦。”
“奴婢、哪裡、哪兒有啊?奴、奴婢又、又不會!那是淩瑤弄的,奴婢一無所知!”鄭淩瓊急得冷汗滴答,“求阿尚,莫要老是混淆了、混淆了淩瑤與奴婢,淩瑤是貴嬪娘娘,奴婢就是奴婢一再混淆了,奴婢、奴婢性命不保!”
“他敢!”東方一眼瞪向劉赫,“他也不花點心思好生思量思量,自有你在側,可還有瘋癲狂肆?可還犯過暴躁之症?隻將良配視作冤孽,卻將冤孽視作良配,一個兩個皆是不知好歹的混賬東西、不肖子孫!”
顯然,東方阿尚又已將“恨一人之不爭”轉而化之、變作了“不齒於人人”。而此刻,盛遠自然是首當其衝,幸免不得。
“你莫道什麼真恨假仇,也莫要以為難得瞞過了貧道什麼,便是有拆天之能。”東方阿尚大袖一揮,甚是豪宕,“蕭梓彤胸無丘壑、腹無阡陌,枉為蕭家繼祀、更不配予你盛遠為妻!”
“她若真有複國之能,就當欣然受你父母之意,成婚成家、好生輔佐於你成就大業。然她何以不知進退,不懂能屈能伸之理,隻一昧埋首於小兒女的情長情短、沉湎於男女間的朝夕之得。”
“你若不服,貧道隻說一事。蕭梓彤既知你為父母不守祖矩、不送走盛馥、盛為而煩,她當竭力勸解為上,然她如何?她卻隻叫你硬爭,不看那事隻是一家之事,而你們婚娶卻要涉及朝廷宗廟。她迫你與父母反目、催你與手足生仇,這般之人,如此行事,便足可以證她不識大體,且還有放飯流歠之嫌。”
“嗬嗬!不過你自可道她是受人慫恿蠱惑,才與你執拗至死。來來來,你且問問盛馥,她身畔可有人敢慫恿蠱惑?即便難得有人,她又可會輕聽輕信?”
“不過是蕭梓彤願信罷了!她不過是想借彆人之口道出些自己不能輕言之觀。她無非是想找些幫襯、尋些同理,看著是被迫被害,實則是正中下懷!”
“是以她不死誰死?凡她還有命在、既是你命中之冤孽、前程之阻隔。至於你遍尋不到、至於她遠嫁關外之訊,倒是貧道一時心軟、不曾當斷則斷,反誤了大計!”
“實則無有了蕭梓彤,你不是愈發得益?你如今已坐擁蕭家百年基業,麾下有兵將,膝下有兒郎若她在,蕭家人可會奉你為主?還有你身邊穿梭不止的娘子們若蕭梓彤在,你可能坐享這齊人之福?”
“是以為你何不知足?為何執意要為情所困?生生要舍棄了經年的籌謀、拋下坐擁江山的大誌不要?”
東方阿尚一番慷慨激亢,字字帶刺、句句夾棒,叫人實難想那一貫自高桀驁的盛遠,又何以承受得來。他們隻當盛遠定會義憤填膺,他們以為盛遠必要言辭一駁,殊不知盛遠從頭至尾皆是晏然自若,晏然到有兩行血淚垂垂而下都自我不知。
四人八目,人人屏息凝神,目目不忍轉視。人要心痛到何等地步方可血淚漣漣?盛馥不曾知、劉赫恍若知,鄭淩瓊懵然無措,而齊恪卻伸出手去搭上了盛遠肩頭。
“不如多想想莫念。”此時盛馥掏出一塊絹帕遞上,哪知那頭竟也伸來了一方錦綢。
“潔淨的、並不曾沾了泥汙、煙灰。”鄭淩瓊驀地赧羞,卻不曾收回從衣襟上撕下的那一方青冥之色。
“嗬嗬!潔淨!可知世間唯潔淨難求。”驀地盛遠桀然一笑,隻接了鄭淩瓊那塊,擺在手中不斷端詳。
“你勿要妄論梓彤,斷章取義、混淆視聽!”盛遠又冷冷之言擲向東方,“且你所謂霸業江山,我起意是為梓彤,我意滅亦是為梓彤。若無有梓彤、若無有她的胸無丘壑、腹無阡陌,你又何來用武之地?”
“若我肯舍得下少郎主之位、舍得下那無冕之皇之位,隻與她肆意在碧落黃泉,又何來這一番糾葛?是以你若定要橫加指責,那錯者亦當是我。”
“自聞梓彤死訊,我便更自知有錯。我避在穀中不出、我借悼念亡妻之機向你陰示我退意已生然你不屑、然你不願,你甚至借我之名擄來了爾永、並藉此逼我返來蜀地,從此我似再無退路可回?”
“我裝作癲狂,迫得蕭將軍以為我神智已昏、去往家中報訊,卻錯算了家中之應,不料父母親乃至至尊竟能應允盛馥去攻北地,更不料北地也正逢波譎雲詭之際、劉赫等同於窮途末路,除卻與盛馥並謀似無上策。”
“這亦是你的籌謀罷?劉赫亦是你的棋盤一子罷?
“是以終究是誰的霸業?是誰的狼子之心?你總將‘若乃人儘其才,悉用其力’當作教誨之詞,這何嘗又不是你的行事之道而我雖隻是那被用之人,你卻要我誤以為自己是用人之人,且還是唯一。”
“然我已是萬事無謂了!然我又連自戕都是不能!”。
“何其可悲!”盛遠拋下青冥,捧起酒壇仰頭就灌酒濕墨發、淚浸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