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劉徹的聲音中透露著驚訝。
“董公。”
“哦?”
劉徹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董仲舒倒是有幾分本事,學究天人,可止於學問,如何堪稱扭轉乾坤的大才。”
莊助艱難地拱手,老臉肅然,“陛下,且聽老臣最後一言,老臣深知學問之難,世事之艱,董仲舒在膠西代相國政三年,諸多手段,使臣甚為震驚,此人的所在,就是一座高山,若能為陛下所用,將是大漢鴻福。”
可以馬上打天下,但不可以馬上治天下,治天下的,隻能是讀書人。
然而,輕慢讀書人從高祖皇帝就開始了,曆代先皇雖然不像高祖皇帝那般解開褲子,就尿到儒生的帽子裡,還表現出求賢若渴的模樣,但骨子裡卻對讀書人透露著冷漠、疏遠。
天下承平七十餘年,人人仍然在追逐著軍功,但在朝野、在民間,士人的處境一日好過一日,逐漸成為帝國不可忽視的存在,董仲舒,便是學問的高山。
如果山歸陛下,那天下的讀書人都繞不過陛下,所學的文武藝,隻能賣與陛下,陛下的江山,自然穩固如初。
而陛下所要付出的,不過是一個六百石的內朝官位。
劉徹很能體察年邁老臣的殷切絮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他向來不能容忍如董仲舒之流在身邊絮絮叨叨,反對這個,反對那個,沉吟片刻,以納諫的口吻道:“中大夫位低,不足以當卿的囑托,禦史大夫位缺,既是經天緯地之才,不如讓董仲舒補上。”
內朝太近,外廷很遠,扔到外廷去,彆的不說,耳根子清淨。
再說丞相公孫弘最近的表現讓他很不滿意,扶個董仲舒上位,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莊助閉上眼睛,蒼老而痛苦的臉上再次湧出兩行熱淚。
不同的用人方式,怎麼可能一樣啊
“請陛下實言相告,真的不用董公麼?”
“朕以三公之位交托,中朝、外朝又有什麼區彆呢?”劉徹堅定道。
莊助沉默了,長長地歎息一聲,“如果陛下中朝不用董公,就請殺了董公!為陛下皇位大計,絕不能讓他為彆人所用。”
劉徹望著莊助,竟然覺得是那麼陌生,董仲舒在朝廷,在地方遊蕩了這麼多年,又有幾分建樹?
莊助如此的固執,讓劉徹不僅想到了建元元年的舊事,所有同殿竟試者對董仲舒的嫉妒,刹那之間,他有些可憐起這個發如霜雪枯瘦如柴的老功臣來,釋然又敷衍笑道:“好了,好了,不許中朝之位就殺他。”
莊助身體到了極限,無力地倚在椅子上,已經不能再說出話來。
劉徹又說了一番關切的話,就像元光四年那個冬天對竇嬰說的,走出了廷尉獄。
莊助望著陛下的背影,艱難地抬起手,想再叫住陛下,剛到半空就落了下去,渾濁的淚水橫流。
在入獄前,皇太子的所作所為他都在關注,根據有限的所知,皇太子的表現,根本不像是儲君該有的,當然,身為父親的陛下,表現也不像個合格的父親。
離間天家父子的話無法對人言,這些東西始終被他埋藏心底,但他一直希望陛下能透過血肉讀懂他的心。
可惜,陛下不能,即便能,陛下也不可能去殺了自己的長子儲君。
僅憑這點,陛下不如孝文帝、孝景帝,遠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