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那情景依然曆曆在目。
漆黑的夜晚。
父親揮舞著劍,臉上滿是難以言喻的痛苦。
無論是在雨中還是雪中,他總是揮舞著劍。即使手掌破裂流血,嘴唇乾裂,他也從未停止。
總是如此。總是如此。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總是在揮舞著劍。
年幼的劉怡雪並不知道是什麼驅使著父親。
從她有記憶起,他就一直在揮劍。睜開眼就在揮劍,直到太陽落山還在揮劍,直到精疲力儘才癱倒在地,緊緊抓著那把已燒儘的秘籍哭泣。
有時痛苦掙紮,有時憤怒咆哮,有時像野獸般嘶吼。
我要回去。
他抱著年幼的劉怡雪說道。
等有一天能完美地綻放梅花時,我會牽著你的手回到華山。然後向師門長輩們請求寬恕。
我會綻放梅花。
劉怡雪靜靜地睜開了眼睛。
"父親一直想回到華山。"
"……."
"我想他是覺得需要一個理由。因為他離開了師門。那樣的人不可能空手而歸請求寬恕。"
"……那麼那本秘籍……"
劉怡雪默默地點頭。
"父親想要複原它。如果能複原這本秘籍,把梅花還給華山,他們就會原諒他。"
聽到這話,白天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歎息。
複原?
用那個?
"簡直是胡鬨……"
複原隻有在能夠揣摩出原貌時才有意義。而一本超過一半內容已經遺失的秘籍,想要複原其原貌,無異於在沙漠中尋找一粒沙子。
"嗯。"
清明輕輕地歎了口氣,看向劉怡雪。
"所以呢?"
她靜靜地俯視著手中的書冊。
這些數十卷書冊是父親研究二十四手梅花劍法的結果。所有的精華都彙集在最後一卷書中。
他日漸憔悴。執著於不可能之事會吞噬一個人。
"……."
而且,變得憔悴的不僅僅是身體。
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父親幾乎成了瘋子。用枯枝般的胳膊揮舞著劍,用深陷的眼窩瘋狂地閱讀秘籍。無數次寫下新的東西,又反複重新整理。
然而。
她的父親終究未能觸及華山的劍術。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在暴風雪中瘋狂揮劍的父親幾次吐血。然後,他撕碎了自己多年來整理的秘籍。
我觸及不到。我!我……我觸及不到……。
父親絕望哭泣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劉怡雪的記憶中。
怡雪啊……
臨終前,他抓住劉怡雪的手說道。
你要綻放梅花。不,你絕不能執著於梅花!不,不是這樣。你……不!你不可以。你不能變成我這樣。
年幼的劉怡雪無法理解的話。
師門會原諒我嗎……他們會理解離開他們的我嗎……我想再看看華山的梅花……梅花……
這就是父親的遺言。
劉怡雪在那間小屋裡與屍體一起待了好幾天。不吃也不喝,在冰冷的父親身旁,她把撕碎的書冊一片片拚湊起來。
這時,杜仲找到了小屋。收到父親臨終前發出的信筒趕來的玄從。
他發現了幾乎餓死的劉怡雪,當場痛哭流涕。
這個傻孩子……!你這是乾什麼!你這是乾什麼!
玄從抱著年幼的她哭了很久。他手上的溫暖至今仍留在她的背脊上。
至今。
劉怡雪用麻木的聲音說道。
"父親是個傻瓜。"
"……."
"雖然離開了華山,但始終放不下。離開華山時,他可能希望過另一種生活,但他比任何人都更執著於華山。因此,他一生都在後悔和痛苦中度過。"
她的目光固定在熊熊燃燒的篝火上。
她仍然難以理解父親。
既然如此珍視,為何要離開華山?既然離開了,為何不能忘記?既然如此思念,為何不低頭回去?
對她來說,這仍然是難以理解的事。
"……意外。"
開口說話的唐小小似乎難以繼續說下去,再次閉上了嘴。
該說什麼呢?
至少在這個瞬間,她找不到可以對劉怡雪說的話。因為她理解到那平靜的聲音背後承載了多少。
這時,一直默默聽故事的趙傑開口了。
"那麼……"
他的目光轉向了堆積如山的秘籍。
"掌門為什麼不收回那些秘籍呢?即使隻是一半不到的秘籍,但畢竟是二十四手……"
"那些沒用的。"
清明冷冷地說道。
"如果把這些帶回華山,肯定有人會嘗試複原。那樣華山就真的完了。因為所有人都會因執著於不可能之事而痛苦。"
有時,微弱的希望比痛苦的絕望更為殘酷。
當時,在華山上,沒有人能夠根據那東西複原二十四手梅花劍法。不,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
即使清明再聰明,如果不知道二十四手梅花劍法,僅憑那秘籍複原出來的也隻是清明獨有的劍術,根本無法還原真正的梅花劍法。
‘愚蠢的行為……’
清明微微咬了咬嘴唇。
無比愚蠢,無比執著。
然而……
‘他一定非常迫切吧。’
他肯定不想回到華山與華山一同消亡。無論如何,他都想找到讓華山複活的關鍵。
哪怕那是徒勞的執著。
‘事情就是這樣……’
‘不。’
劉怡雪搖了搖頭。
‘我不為父親辯護。父親拋棄了華山。作為華山弟子,這是我無法原諒的事情。’
‘……事情就是這樣。’
‘掌門雖然說原諒了,但這並不是可以原諒的事。拋棄師門的人憑什麼得到原諒呢?所以……’
她罕見地說了許久的話後,閉上了眼睛。
‘說這些沒用的話……’
沉重的沉默籠罩下來。
他們知道,拙劣的安慰隻會變成廉價的同情,因此都隻是彼此對視著沉默不語。
這時,清明突然開口說道。
‘既然這樣,大家就去睡覺吧。’
弟子們的目光轉向了他。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也沒什麼重要的事。總之,我隻是順路去父親的墳前看了看。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
‘清明!’
白天怒氣衝衝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但劉怡雪卻平靜地點了點頭。
‘沒錯。’
當事人如此,白天一時無言以對。劉怡雪平靜地說道。
‘我隻是想去看看。畢竟華山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模樣,我想他會高興的。’
但清明麵無表情地站起身來。
‘死去的人終究是死去了。’
‘……我知道。’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重要的事呢。我要睡覺了。如果明天早上出發,大家都早點休息吧。畢竟浪費了一天,我們要加倍努力趕路。’
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小木屋。剩下的華山弟子們尷尬地看著他的背影。
劉怡雪說道。
‘師兄。’
‘嗯?’
‘我們也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