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
鹹陽宮的青石地麵泛著冷光。
昨夜的血跡已被清水衝刷殆儘,可那股鐵鏽般的腥氣卻頑固地縈繞在宮牆之間,混著晨露的濕氣鑽入每個朝臣的鼻腔。
百官踩著猶帶水漬的石階,官靴踏過縫隙間殘留的暗紅,每一步都像踩在未乾的鮮血上。
李斯從章台宮回來,垂首走在最前,丞相朝服的廣袖微微顫抖。
他眼角餘光瞥見廊柱上一道新鮮的刀痕,深達寸許,顯然昨夜這裡經曆過一場惡戰。
身後幾名文官更是麵如土色,其中一人不慎踩到半截斷箭,驚得險些踉蹌跌倒。
“小心台階。”
蒙恬的聲音突然從側麵傳來。
這位剛經曆血戰的將軍甲胄未卸,玄鐵護腕上還沾著些許血漬。
他伸手虛扶了一把,卻讓那文官抖得更厲害。
那手上分明還帶著殺戮後的戾氣!
穿過宮門時,所有人都聞到了那股味道。
不是尋常的血腥,而是混合了內臟、鐵器和恐懼的死亡氣息。
儘管屍體早已搬走,可空氣中飄散的腥甜卻揮之不去。
幾名年輕郎官忍不住以袖掩鼻,卻被王賁冷冷瞪了一眼,慌忙放下手。
朝陽漸漸升高,將眾人的影子拉長投映在宮牆上。
那些影子扭曲變形,像極了昨夜在此廝殺的亡魂。
淳於越的白須在晨風中輕顫,他盯著地麵某處突然僵住。
那裡有一片未被完全洗淨的血跡,正隨著光線變化若隱若現。
遠處傳來宦官的唱名聲,百官慌忙列隊!
無人交談,連呼吸都刻意放輕。
偶爾有甲胄碰撞的聲響,便引得眾人側目。
在這詭異的寂靜中,不知是誰的玉佩突然墜地,清脆的碎裂聲驚起一群烏鴉,黑壓壓地從宮簷掠過!
當鐘聲終於響起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露出裡麵幽深的甬道。
那裡燭火搖曳,將朝臣們的影子拉得更長。
仿佛有無數冤魂正附在背後,隨著他們一步步邁向那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
……
晨鐘九響,百官肅立。
始皇帝端坐龍榻之上,十二冕旒垂下的玉珠紋絲不動。
他指尖輕叩鎏金扶手,每一聲脆響都像敲在群臣心頭。
殿內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昨夜……”帝王突然開口,聲音不疾不徐,“諸位可曾聽到什麼動靜?”
李斯手中的玉笏微微發顫。
他餘光瞥見蒙恬甲胄上未及擦拭的血跡,喉結滾動了一下。
右側文官隊列中,有人雙腿一軟,竟直接跪倒在地。
“看來都聽見了。”
始皇帝輕笑一聲,那笑聲卻讓殿內溫度驟降。
他緩緩起身,玄色帝袍上的金線玄鳥紋在晨光中遊動,
“衛氏、孟氏、尉氏、趙氏……二十六姓聯合作亂,意圖逼宮。”
“陛下明鑒!”
被押上殿的尉林忽然高呼一聲,掙紮著跪伏在地,額頭砸在玉階之上,鮮血頓時滲出。
“臣冤!尉家從無異心!”
“家父早亡,臣更無實權——”
“此番之事,皆是被衛錚等人脅迫,臣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啪!”
一塊染血的玉玨重重摔在他麵前,玉聲清脆,殿內死寂。
始皇帝負手而立,俯視著他,眼神冷冽如霜:
“這是從衛錚府上搜出的。”
“上麵刻著二十六姓合謀血誓……尉林,你要不要仔細看看,署名之列,可有尉氏?”
尉林顫抖著撿起玉玨,臉色瞬間慘白,喉頭滾動,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殿上群臣無不麵色凝重,目光如刀。
“父皇!”
胡亥突然出列,稚嫩的臉上滿是憤慨,
“兒臣以為,謀反大罪,當夷三族!”
他甜膩的嗓音在殿內格外刺耳。
“這些亂臣賊子……”
“胡亥公子!”
尉林突然嘶吼,
“驪山廢礦的三千甲胄是誰提供的?上月密會又是誰指使老夫……”
殿內嘩然!!!
李斯猛地抬頭,卻見胡亥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絲毫未變。
“兒臣惶恐。”
胡亥眨著無辜的眼睛,
“這麼大的罪名,兒臣實在擔不起啊。”
始皇帝的目光在幼子身上停留片刻,深不可測。
“陛下。”
李斯深吸一口氣出列。
“事關國本,縱然牽扯公子……為證清白,臣請嚴查。”
胡亥突然笑出聲來,那笑聲甜得滲人:
“查!當然要查!”
他轉身麵對尉林,眼中閃過一絲陰毒,
“不僅要查,還要查個水落石出!”
尉林麵如死灰。
他終於明白,他們不過是一枚枚棄子。
殿外忽然刮進一陣冷風,吹得燭火劇烈搖晃,將眾人的影子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怪物,映在朱漆殿柱上,仿佛昨夜廝殺的亡魂來索命一般。
忽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