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越府邸。
書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十幾張凝重而焦慮的麵孔。
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煙氣,卻掩蓋不住那股壓抑的躁動。
“諸位。”
淳於越將竹簡重重拍在案幾上,酒盞中的水紋蕩開一圈漣漪,
“祭天大典一事,絕不能再退讓了!”
年邁的叔孫通捋著花白胡須,眉頭緊鎖:
“淳於博士,六公子如今勢大,連李斯都倒向了他,我們這般貿然行事,隻怕……”
“怕什麼?”
年輕的博士周青臣拍案而起,眼中燃燒著激憤的火焰,
“禮法乃立國之本!長幼有序,這是聖人之訓!若連祭天這等大事都能隨意更易,那天下綱常何在?”
角落裡,一向謹慎的張蒼輕咳一聲:
“可陛下對六公子寵愛有加,我們這般直諫…”
“正因為如此,才更要爭!”
淳於越猛地站起身,寬大的儒袍袖口掃落了案上的筆架。
“長公子仁德,若連祭天資格都被剝奪,那儲君之位…”
他沒有說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儘的含義。
書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燭火偶爾爆出輕微的劈啪聲。
“淳於博士說得對。”
周青臣打破沉默,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我們儒家輔佐長公子多年,若就此退縮,不但辜負了聖賢教誨,更對不起長公子的知遇之恩!”
叔孫通長歎一聲:
“可六公子手段狠辣,桑海城那些墨家叛逆的下場……”
“我們不是叛逆!”
淳於越厲聲打斷,
“我們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是為大秦江山社稷進諫!”
“陛下聖明,豈會因忠言而加罪?”
他環視眾人,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決然的光芒:
“明日一早,我們便去章台宮前跪諫。”
“老夫就不信,滿朝儒臣齊聲請命,陛下會置之不理!!!”
“可若陛下真的……”
張蒼欲言又止。
淳於越慘然一笑:
“當年孔子曰:‘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若陛下真要治罪,老夫願做第一個引頸就戮之人!”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在座不少儒臣都紅了眼眶!!
周青臣率先起身,深深一揖:
“學生願隨老師同往!”
“我也去!”
“算我一個!”
很快,書房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燭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連成一片倔強的剪影。
淳於越深吸一口氣,從案幾下方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奏章:
“老夫已擬好諫書,列位請過目。”
“明日辰時,我們在章台宮前彙合。”
眾人傳閱著那份奏章。
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工整的篆字,字裡行間皆是引經據典。
從三皇五帝說到周禮,力證祭天必須由儲君主持的道理。
“好!就這麼辦!”
叔孫通終於也被感染,拍案定奪,
“明日我們一同請命,為長公子爭這個公道!”
夜色漸深,儒臣們陸續告辭。
淳於越獨自站在庭院中,望著天上那輪冷月,喃喃自語:
“長公子啊長公子…老臣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秋風卷起他寬大的衣袖,露出裡麵早已準備好的白色喪服。
那是他為自己準備的最後一件衣裳。
……
翌日。
章台宮外,秋風肅殺!
七十餘名儒臣身著素服,整整齊齊跪在宮門前。
為首的淳於越須發皆白,額頭緊貼冰冷的青石板,雙手高舉奏章,在寒風中微微顫抖。
“陛下——!”
淳於越蒼老的聲音劃破宮牆的寂靜,
“老臣鬥膽,請陛下收回成命!祭天大典關乎國本,理應由長公子主持啊!”
身後眾儒齊聲附和:
“請陛下三思——!”
宮門緊閉,隻有黑甲侍衛如雕塑般佇立兩側,對眼前景象視若無睹。
“淳於博士。”
一名年輕儒生膝行上前,低聲道,
“陛下當真會出來見我們嗎?”
淳於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當年先師為勸諫齊王,跪了三天三夜。”
“今日老夫便是跪死在這裡,也要為天下正道爭這一口氣!”
正說話間,宮門內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所有儒臣頓時屏息凝神,額頭重重磕在地上。
“陛——下——駕——到——!”
隨著宦官的尖聲唱喝,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
一股無形的威壓如潮水般湧出,跪在最前麵的幾名儒臣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始皇帝嬴政緩步而出。
他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玄色帝袍,腰間佩著的定秦劍在秋陽下泛著冷光。
那張不怒自威的麵容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雙眼睛如深淵般攝人心魄。
每一步踏出,都仿佛有千鈞之力壓在眾人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