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丞相看來,這諸子百家與我大秦帝國,算是什麼?”
李斯聞言,心中猛地一咯噔。
他完全沒料到贏子夜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看似宏大,卻又極其敏感的問題。
尤其是在科舉這個節骨眼上。
他沉吟片刻,仔細斟酌著用詞,不敢輕易回答。
他偷偷抬眼觀察贏子夜的神色,卻見對方依舊專注於棋局,仿佛真的隻是在探討一個學術問題。
李斯深吸一口氣,決定按照自己一貫的認知和最為穩妥的方式回答。
“回殿下。”
“依老臣愚見,諸子百家,雖自成學派體係,看似超然物外,然其根基本在帝國疆域之內,實則依附於朝廷而存。”
“其門人弟子,亦需遵從秦律,納糧服役。”
“然,諸子百家確有其獨立超然之心,學說思想不一,並非完全受朝廷轄製。”
“其中,亦不乏堪比管仲、商鞅、韓非這等不世出之奇才。”
“若能善加引導,取其精華,亦能為帝國所用,強盛國本。”
“故而,若論二者聯係,老臣以為,或可稱之為…相輔相成?”
這是他基於事實和一貫政治理念得出的結論。
既承認了百家的獨立性,也肯定了其對帝國的價值。
聽起來四平八穩,無可指摘。
然而,贏子夜聽完,卻並未立刻回應。
他隻是緩緩又從棋罐中取出一枚棋子,指尖摩挲著光滑的玉質表麵,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意味深長的弧度。
“相輔相成?”
他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冷意。
他抬起眼,目光終於從棋盤上移開,落在了李斯那張帶著疑惑與謹慎的臉上。
那目光平靜,卻深邃得令人心悸。
“可在本公子眼中,”
贏子夜的聲音清晰而冷靜,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諸子百家於大秦而言,卻不過是一些…類彆不同的棋子罷了。”
“棋子?”
李斯麵色一怔,持棋的手指僵在半空,完全沒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贏子夜無視他的錯愕,繼續淡淡道,語氣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正因為帝國對這些棋子太過寬縱,予其沃土任其生長,卻未曾緊緊握住那根操控它們的線。”
“以至於時至今日,這些棋子竟然忘了自己的本分,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試圖…跳脫出帝國的掌控!”
話音落下,書房內一片死寂!
李斯徹底怔住了,他看著贏子夜那副平靜卻蘊含著驚人鋒芒的側臉,後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殿下這番話……
其意深遠,其心難測!
這絕不是在單純地討論百家與帝國的關係!
尤其是在科舉即將舉行,萬千士子,其中還不乏百家弟子…彙聚鹹陽的敏感時刻!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有些乾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殿下究竟想做什麼?
贏子夜緩緩從棋枰前站起身,踱步到窗邊,負手而立。
窗外庭院深深,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層層屋宇,投向了遙遠桑海的方向,聲音變得深邃而難以捉摸。
“張良隱匿韓國寶盒,私藏複國信物,其心可誅。”
“丞相,依你之見,小聖賢莊內,伏念、顏路,乃至那些終日誦讀聖賢書的弟子……”
“他們對張良所為,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有心在替其遮掩,共擔這欺君罔上之罪?”
李斯聞言,心中劇震!!
持棋的手徹底僵住,指尖的白玉棋子幾乎要捏出汗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也太過致命!
無論他回答知道還是不知道,都可能將整個儒家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額角滲出冷汗,隻能選擇沉默,垂首盯著棋盤上錯綜複雜的局勢,仿佛那裡麵藏著答案。
贏子夜並未回頭,也並未等待他的回答,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他繼續說著,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冰冷,追溯曆史的漠然。
“墨家,仗其兼愛非攻,收留帝國叛逆,據守機關城,負隅頑抗。”
“農家,弟子十萬,遍布天下,卻為一己私利,屢生事端,攪動風雲。”
“乃至其他各家,誰又敢說,從未想過以其所學,動搖我大秦根基,行那‘王道’‘仁政’複辟之美夢?”
他的語氣逐漸加重,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釘,敲入李斯的耳中。
“他們,早已忘了身為棋子的本分。”
“帝國給予他們存身之地,他們回報的,卻是離心與禍亂。”
贏子夜猛地轉過身,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冷電,直射向臉色發白的李斯。
“故而,本公子打算,待科舉之事塵埃落定之後…便要讓這諸子百家,從帝國的棋盤之上,徹底消失!!!”
“殿下!不可!”
李斯聞言,如遭雷擊,猛地站起身,連禮儀都顧不上了,失聲驚呼!
他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廢除諸子百家?
這簡直是石破天驚!
這將引起何等滔天巨浪?
天下學子必將離心離德,帝國根基都可能因此動搖!
這絕非明智之舉!
看到李斯如此劇烈的反應,贏子夜卻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玩味和了然。
他擺了擺手,示意李斯稍安勿躁。
“丞相誤會了。”
贏子夜的聲音重新變得平靜,卻帶著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本公子何時說過,要廢除百家之學了?”
李斯愣在原地,臉上驚駭未退,又添上濃濃的疑惑。
“殿下的意思是……?”
贏子夜踱步上前,目光銳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本公子要廢的,非是百家之學,而是——”
“百家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