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午膳結束之後柳致遠就過來找陳先生,陳先生的書房總飄著墨香與舊書的氣息
他恭敬地站在案前,見陳先生手指在輕輕在尚未翻開的《論語》上點著,目光卻落在窗外那棵與學堂同齡的老槐樹上。
陳先生的神色比往日溫和幾分,也多了些不易察覺的悵然。
“柳明。”陳先生終於開口,聲音裡聽著卻帶著幾分嚴肅,“這些日子你的基礎和水平我也是知道得差不多了,那這麼些年一直未考童生試是因為何故呢?”
若是以往,或許柳致遠就要說因為早年家境的緣故,可是陳先生偏偏這時候問了,今日還直呼自己名字,這就不太尋常了。
這些日子在這耕讀軒中,陳先生此人確實如同外界所說,是個品德高尚之人,今日找他前來說這些話,或許他們之間確實需要坦然相對了。
“既然先生這麼問了,學生也不再隱瞞,學生,才脫籍。”
“什麼?”
陳先生聽見這詞臉上先是閃過了一抹茫然,緊接著對上柳致遠那雙清明的眼神他這才像是回過味來,震驚道:“你是說你是……”
陳先生就說先前這人為什麼會給他一種違和感。
明明談吐不俗,妻女也不像貧苦人家出來的,可是他在讀書上的有些方麵卻又顯得稚嫩,看起來像是向學時間晚了的。
可家境不俗的人家怎麼會這般蹉跎光陰。到了這時候才明白過來?
“是的。”柳致遠見陳先生隻是震驚,眼底並無什麼鄙夷之色,便繼續道,“祖上與東家早年便約定在我這一代脫籍,因此年幼時便讀書習字,隻是當時條件簡陋了些。”
雖然陳先生自己也沒那種買下人的條件,可是活了這麼多年他對一些富人宅門內的下人情形也是有所了解的。
出身賤籍,能讀書習字的機會本就不多,更不要說自己將四書五經提前學習好,況且柳明本身寫得字也是不俗。
要麼,柳明原先的東家就不是普通人家,要麼,柳明的父母也不是那種見識短淺之人,在為孩子得到脫籍的機會之後便為子女開始定下了方向而努力。
不論是哪一種,又或者兩種都有,陳先生聽了心底也隻有不儘的感慨。
他再次抬頭看向柳致遠,說道:“脫了賤籍仍不忘讀書,這份心氣,致遠,你已經比這世上的許多學子都強。”
“學生慚愧。”
柳致遠謙虛著,不過在聽見陳先生已經重新稱呼自己為致遠,他便知道陳先生此刻已經不生氣了。
不過也是因為如此,他這才大著膽子問起了陳先生今日找他前來是為了什麼。
對此,陳先生輕咳了一瞬,臉上閃過一抹尷尬,又想起剛才柳致遠問的,便道:“今日,你怎麼遲到了?”
“啊,家中今早故人探訪,便耽擱了一會。”
柳致遠沒想到今日這對話居然就是因為自己早上遲到這事,他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但是又聽見陳先生繼續說道:“學習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貴在堅持。”
“是。”
柳致遠聞言,心頭一熱,他立刻明白陳先生話裡意思,他正要道謝,卻見陳先生轉過身,走到身後的書架前,指尖撫過書架上不少泛黃發舊的書籍。
顯然那些書本經常被翻閱,柳致遠就這麼看著陳先生單薄的背影,聽著他漸漸低沉的語氣說道:
“致遠,我等出身寒微的舉子哪怕是中舉,之後在官場依舊處處碰壁的不少。”
說著,陳先生又頓了頓,似是不願再多提這事,繼續道:“可隻要用心考,學問紮實,總能闖出一條路來。你的出身,世上也並非所有人毫無芥蒂,一些事情不必讓旁人知曉,你隻管好好念書即可。”
柳致遠定定地望著陳先生的背影深深作揖:“多謝先生指點,學生定不辜負先生教誨。”
走出書房時,陽光照在槐樹上,柳致遠抬手擋了一下耀眼的光芒,想起妻子和女兒,耳邊還有陳先生的勉勵,他忽然覺得,即便前路難行,有書可讀,有家人可依,便已是人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