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頁,是簡單的造句練習。空白處,依舊是那兩個字,像頑固的詛咒,更深地刻進紙裡:“蘇梅蘇梅……”
第三頁…第四頁…每一頁的空白處,都被這重複的兩個字填滿!越到後麵,筆跡越混亂,越用力,甚至出現了用指甲摳劃出的痕跡!整本作業本,除了前麵幾頁零星的生字抄寫,後麵幾乎變成了一本對“蘇梅”這個名字的病態複寫本!
一股寒意從陳青的腳底板直竄上來,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她猛地抬頭,目光精準地射向坐在後排角落的紮西。
那個瘦小的男孩,正抬著頭,迎著她的目光。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不安,沒有羞愧,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他的眼睛,那雙渾濁的、帶著高原孩子特有痕跡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那絕不是孩子的笑容!
陳青的心沉到了穀底。她感到一陣眩暈,講台似乎都在眼前晃動。她迅速移開目光,不敢再看紮西,更不敢去看其他座位上那些同樣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她胡亂地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課題,粉筆劃過粗糙的黑板,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今天…我們學習…第一課,《春》…”她的聲音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碗湯,不去想胃裡的異物感,不去想作業本上瘋狂重複的名字,不去想窗外操場上那一圈圈雜亂的腳印,更不去想蘇梅教案本裡那無數隻布滿血絲的黃眼睛。
然而,就在她寫下第一個“春”字的時候,異變陡生!
她的視野邊緣,猛地掠過一絲極其刺眼的色彩——焦黃色!
陳青的手腕一僵,粉筆在黑板上劃出一道長長的、扭曲的白痕。她猛地側頭,瞳孔驟然收縮!
教室左側那扇蒙著厚厚灰塵、玻璃汙濁不堪的窗戶外麵,緊貼著玻璃!
一隻眼睛!
巨大!布滿著蛛網般密密麻麻、鮮紅欲滴的血絲!渾濁焦黃的瞳孔,像一枚凝固的毒液琥珀,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教室裡,準確地說,是“盯”著講台上的陳青!
是畫!是那張田字格作業紙上的眼睛!是蘇梅教案本裡那無數隻瘋狂的眼睛!一模一樣!
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貼在窗玻璃上?!
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陳青。她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抽氣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踉蹌了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黑板上。
“陳老師?”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是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小女孩,紮著兩條枯黃的小辮子,臉蛋皸裂發紅。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天真的疑惑,“您看見啥了?外麵有啥?”
陳青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衝撞,幾乎要炸開。她猛地轉過頭,視線從窗外那隻可怖的眼睛移開,驚恐地看向那個發問的小女孩。
小女孩仰著小臉,眼睛睜得很大,依舊是那種渾濁的底色,但此刻裡麵似乎真的盛滿了孩童般的好奇。然而,陳青卻在她那雙瞳孔深處,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的、一閃而過的……焦黃色!
就像一滴渾濁的顏料,瞬間在她灰暗的眼眸裡暈染開,又迅速隱沒!
陳青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她僵硬地轉動著如同生了鏽的脖子,目光掃過教室裡其他學生。
前排的男孩,眼神呆滯地看著黑板,但在他低頭的一瞬間,陳青似乎瞥見他眼白的邊緣,有幾條細微的、如同紅色蚯蚓般的血絲悄然浮現。
中間那個一直很安靜的女孩,此刻正用手揉著眼睛,指縫間,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渾濁的黃色一閃而過。
後排靠窗的男生,身體微微前傾,似乎在認真聽講,但他的嘴角,卻掛著一絲和剛才紮西臉上如出一轍的、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不是幻覺!不是她精神崩潰的臆想!
是那碗湯!是那顆被強行灌下去的黃眼珠!
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腥膻味的寒意,猛地從陳青的胃部炸開!如同一條陰冷的毒蛇,沿著她的食道、氣管,瘋狂地向上竄!瞬間衝過喉嚨,直抵她的眼球後方!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而驚駭的**從她喉嚨深處溢出。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眶深處傳來劇烈的、如同被灼燒、被撕裂般的脹痛!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她的眼球後麵瘋狂地蠕動、膨脹,要破壁而出!
視野開始劇烈地搖晃、扭曲!眼前的一切——教室、黑板、課桌、學生——都開始像水中的倒影一樣波動、變形!所有的色彩都在褪去,灰暗的底色迅速蔓延,唯有那些孩子們的眼睛,在扭曲的視野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那一雙雙眼睛裡的渾濁感正在飛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焦黃色!
渾濁的黃!布滿血絲的黃!蘇梅畫裡的黃!村長湯碗裡的黃!
它們正在這些孩子的眼眶裡燃燒!如同無數盞來自地獄的、幽幽的燈火!
“老師,您的眼睛怎麼了?”又是那個紮小辮的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甜膩的關切,卻像毒針一樣刺入陳青的耳膜。
陳青死死地捂著眼睛,指縫間,她感到一種溫熱的、粘稠的液體正在滲出!是血?還是……彆的什麼?眼球後方的劇痛和那種異物膨脹感越來越強烈!她感覺自己快要瞎了!不,是比瞎掉更可怕!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正在被某種東西從內部……改造!
“不…不…”她發出破碎的、絕望的囈語,身體靠著冰冷的黑板,無力地向下滑去。
視線在劇痛和粘稠的遮擋下變得血紅而模糊。在徹底陷入黑暗和瘋狂之前,陳青透過自己沾滿粘液的手指縫隙,看到那個紮西,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燃燒著渾濁焦黃的眼睛,死死地、帶著一種非人的饑餓感,“盯”著她捂住眼睛的手,然後,極其緩慢地、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無聲的、布滿細密尖牙的笑容。
“老師……”他的聲音不再稚嫩,而是一種混合著童音和某種古老嘶鳴的詭異腔調,“…您的眼睛,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