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的光跳躍著,映照著張校長枯槁臉上那混合著巨大悲痛和最後一絲希冀的表情。他佝僂的身影像一尊風化的石雕,死死護著身後那堆散落在濕冷岩石上的遺物——燒黑的蠟燭、破碎的陶碗、暗沉的礦石碎片,還有那本被撕得隻剩幾頁、沾滿汙漬的筆記本殘頁。
蘇梅留下的……對抗山主的法子?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卻尖銳的光,刺破了陳青被劇痛和絕望籠罩的黑暗。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她不顧右眼窩那異物蠕動帶來的鑽心疼痛和不斷滲出的汙血,踉蹌著撲到那片相對乾燥的地麵旁。冰冷粗糙的岩石硌著她的膝蓋,她伸出那隻相對乾淨的手,顫抖著抓向那本殘破的筆記本。
紙張粗糙、發脆,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上麵布滿了深褐色、早已乾涸的汙漬,像是血跡,又像是某種粘稠的液體浸染留下的痕跡。借著張校長手中火柴那即將熄滅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微光,陳青艱難地辨認著上麵殘留的字跡。
字跡早已不複最初的娟秀。扭曲、潦草、瘋狂!筆畫深深刻入紙背,帶著一種垂死者最後的掙紮和刻骨的恨意,如同用燒紅的鐵釺在石頭上鑿刻出的詛咒!
“……沒有神!隻有邪靈!它盤踞在骨頭裡,在石頭裡,在每一寸土地下麵!它的眼睛……無處不在!它在看!它在等!……”
“……黃泉石!必須找到黃泉石!黑色的,冰冷的,像凝固的血!隻有它能傷到它的眼睛!……”
“……骨粉!被山主之眼汙染過的骨頭!燒!磨成粉!……以邪製邪!……”
“……血!自己的血!活人的血!是引子!是鑰匙!……混在一起!點在……點在……”
字跡在這裡變得極其混亂,大片的汙漬覆蓋了關鍵信息,紙張也被撕扯得隻剩參差不齊的邊緣。最後幾行字,更是如同鬼畫符,扭曲得幾乎無法辨認,隻能勉強拚湊出零星的詞句:
“…………月圓……洞心……祭壇………………眼睛………………封印………………否則………………所有人………………眼窟………………”
火柴燃儘了最後一點光芒,“噗”地一聲輕響,徹底熄滅。
絕對的黑暗再次降臨,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瞬間吞噬了石洞中的一切。蘇梅那扭曲瘋狂的遺言,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陳青的神經,在黑暗中無聲地嘶鳴。
黃泉石?骨粉?自己的血?月圓?祭壇?封印?眼窟?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冰冷的石頭,砸進陳青混亂的意識之海,激起滔天的恐懼和更深的迷茫。這破碎的線索,指向一個比死亡更可怕的儀式!
“看懂了嗎?”張校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近在咫尺,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的呼吸急促而渾濁,帶著濃重的絕望。“蘇梅…她找到了路…可…可太晚了…”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那石頭…那黃泉石…難找…太難了…就在這山洞深處…可那裡…有東西守著…”
山洞深處?有東西守著?陳青的心沉到了穀底。連蘇梅都死在了這裡,她一個右眼正在被異物侵蝕、手無寸鐵的人,怎麼可能找到那所謂的黃泉石?
就在這時,右眼窩深處那沉寂了片刻的異物,猛地爆發出新一輪的劇痛!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脹痛和蠕動,而是一種尖銳的、如同被無數細針同時穿刺的撕裂感!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試圖破開她的眼球,鑽出來!
“呃啊——!”陳青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身體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捂住右眼。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東西在生長!在搏動!在回應著什麼!溫熱的汙血湧出的速度更快了,順著指縫流淌,帶著一種粘稠的質感。
“它…它在長!它在回應山主!”張校長的聲音充滿了恐懼,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抓住了陳青的手臂,“快!用…用藥!蘇梅留下的藥!能壓製!能暫時壓製!”他慌亂地摸索著那個紅布包。
火柴劃燃的聲音再次響起。第三根火柴的光亮起,映照著張校長因極度緊張而扭曲的臉。他顫抖著打開那個小小的紅布包,裡麵隻剩下薄薄一層灰白色的粉末,散發著乾燥、辛辣、苦澀的古怪氣味。
“張嘴!快!”張校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陳青沒有任何猶豫,強忍著右眼那幾乎要撕裂頭顱的劇痛,張開了嘴。她嘗到了自己汙血和淚水混合的鹹腥味。
張校長用枯瘦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撚起一小撮珍貴的灰白色粉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迅速而準確地彈進了陳青的口中!
粉末入口的瞬間,一股極其強烈的、如同火焰混合著冰渣的刺激感猛地炸開!沿著她的舌頭、咽喉,一路灼燒下去!那味道難以形容,辛辣、苦澀、帶著濃重的土腥和礦物氣息,瞬間蓋過了口中的血腥味!強烈的刺激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製地湧出!
然而,就在這劇烈的痛苦反應之後,一股奇異的冰涼感,如同一條滑膩的小蛇,順著她的食道,精準地遊向了右眼窩深處那瘋狂搏動的異物!
“滋——!”
仿佛滾燙的烙鐵猛地按在冰麵上!陳青甚至能“聽”到一聲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灼燒聲,在她的大腦深處響起!
右眼窩那撕裂般的劇痛,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攥住!瞬間被壓製了下去!那瘋狂搏動、試圖破壁而出的異物,像是被這辛辣苦澀的粉末狠狠灼傷,發出一陣無聲的、充滿怨毒的“嘶鳴”,猛地蜷縮了回去!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雖然異物感和冰冷的脹痛依然存在,但至少不再是那種足以令人瘋狂的撕裂感!湧出的汙血似乎也減緩了速度。
有效!這可怕的藥粉真的有效!
陳青大口喘著粗氣,如同剛從溺水中被拉回岸上,渾身被冷汗浸透,身體因為劇烈的反應而不住地顫抖。她鬆開捂住右眼的手,粘稠的血汙糊滿了半邊臉。雖然視野依舊模糊血紅,但那種眼球隨時會爆裂的感覺消失了。
“隻能…隻能暫時壓住…”張校長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和絕望。他手中的火柴再次燃儘,黑暗重新降臨。他緊緊攥著那個已經空癟的紅布包,聲音低啞得如同耳語:“藥…快沒了…蘇梅留下的…就這麼多…省著用…最多…最多再撐一兩次…”
最多一兩次!陳青的心再次被冰冷的絕望攫住。這藥粉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卻即將耗儘!而唯一的希望——蘇梅筆記中提到的黃泉石、骨粉、鮮血混合的對抗之法——線索破碎,前路更是被未知的恐怖守護著!
“我們必須…必須找到黃泉石!”陳青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啞和決絕。右眼窩深處那暫時蟄伏的冰冷異物,如同懸頂之劍。坐以待斃,就是變成下一個蘇梅,或者像門外那些被山主之眼徹底吞噬的“東西”!她寧願死在尋找生路的路上!
“你瘋了?!”張校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那裡麵…那裡麵有…”他似乎極度恐懼,連那個“東西”的名字都不敢說出口,隻是神經質地抓緊了陳青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她的皮肉。“蘇梅…蘇梅就是死在那裡的!連她…連她都…”
“留在這裡一樣是死!”陳青猛地甩開張校長的手,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顫抖,“我的眼睛撐不了多久!藥粉用完了怎麼辦?外麵那些‘東西’,還有村長…他們會放過我們嗎?張校長!”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蘇梅是你的女兒,對嗎?她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這些線索!你想讓她白白死在這裡嗎?!”
“女兒”兩個字,像兩把尖刀,狠狠刺穿了張校長最後的防線,蘇梅確實是他和前妻的孩子。黑暗中,傳來他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嗚咽聲,以及身體劇烈顫抖帶動衣料摩擦的悉索聲。巨大的悲痛如同實質的潮水,在狹小的石洞中彌漫。
死寂。隻有兩人粗重的喘息和洞壁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滴水聲。
不知過了多久,張校長那崩潰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黑暗中,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吸氣的聲音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仿佛要將這洞中所有的陰冷和腐朽都吸入肺中。
“好…”一個沙啞到幾乎聽不清的字眼,從黑暗中飄出,帶著千斤的重量和無儘的疲憊。“…我帶你去…找黃泉石…”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裡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但你要記住…娃…”他對陳青的稱呼,第一次帶上了長輩的悲涼,“…無論…無論在裡麵看到什麼…聽到什麼…記住蘇梅最後的話…”
“…………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