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金箔貼渠_青海沒有羊眼湯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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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金箔貼渠(1 / 2)

困龍澗,其名如讖。

兩壁山崖,非是自然的鬼斧神工,倒像是上古巨神暴怒之下,以開天巨斧劈砍而成。岩石猙獰,呈一種不祥的灰黑色,雨水經年累月地衝刷,非但未能磨平其棱角,反而在表麵蝕刻出無數道深淺不一的溝壑,如同垂死巨獸乾癟皮膚上的褶皺。澗底,濁浪排空,裹挾著上遊衝刷下來的泥沙、斷枝、乃至不知名動物的殘骸,發出永不停歇的、沉悶如雷的咆哮。那渾濁的黃色激流,一次次狠狠撞擊在嶙峋的巨石之上,粉身碎骨,炸開慘白的水沫,旋即又被更大的浪頭吞噬,帶著更深的怨毒,奔湧向前。狹窄的天空,被厚重如鉛的雨雲死死捂住,吝嗇地透下一點昏昧的光,不分晨昏。空氣裡彌漫著水汽的腥、岩石的冷、還有一股若有若無、被雨水稀釋卻無法徹底掩蓋的…腐爛氣息。

數千民夫,被驅趕進這活地獄。

他們如同被投入巨大血肉磨盤的螻蟻,密密麻麻地附著在陡峭濕滑的澗壁上。沒有號子,隻有監工沈三那尖利刺耳、蓋過水聲的嗬斥與皮鞭破空的脆響,以及粗重壓抑、此起彼伏的喘息與咳嗽。工具簡陋得令人心酸:鏽跡斑斑的鐵釺,磨得溜光的木杠,用山中老藤粗糙編成的籮筐。更多時候,他們隻能用皸裂、指甲翻卷的雙手去摳,去搬動那些棱角尖銳的岩石。

王栓柱和他爹被分在靠近澗底最危險的一段。澗水就在腳邊不足三尺處咆哮,濺起的冰冷水花不斷打濕他們本就單薄襤褸的衣衫。老人佝僂著腰,雙手緊握一柄幾乎和他一樣高的鐵釺,對著岩石縫隙,用儘全身力氣一下下鑿擊。每一次撞擊,都震得他枯瘦的手臂劇烈顫抖,帶動著整個佝僂的身軀,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渾濁的汗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淌下,流進乾裂的嘴角,又被他劇烈地咳嗽帶出。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爹!您歇著!我來!”王栓柱放下肩上沉重的藤筐,裡麵是半筐剛撬下的碎石。他二十出頭的精壯身板,此刻也像被抽掉了筋骨,嘴唇凍得烏紫,臉頰深陷,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嚇人,那是饑餓、疲憊和絕望燃燒的火光。他不由分說地搶過父親手中的鐵釺。

“咳咳…栓柱…省…省點力氣…”老人無力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胸口劇烈起伏,像一架破敗的風箱,“這…這石頭…是閻王爺的骨頭…啃不動啊…”

旁邊,同樣精瘦卻透著一股子蠻牛般倔強的漢子李二牛,剛背著一筐沉重的碎石,手腳並用地從上方一處險坡爬下來。他赤著腳,腳底被尖銳的石棱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滲出的血混著泥水,每走一步都在濕滑的岩石上留下淡淡的紅痕。聽到老人的話,他重重地將籮筐砸在地上,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濃痰,聲音嘶啞地罵道:“啃骨頭?呸!老子看是拿咱們的骨頭給那狗官鋪路!什麼狗屁祥瑞渠!是他娘的催命符!聽說楊知府在後衙供著個紫檀木的大屏風,金燦燦的,能買下咱們一個村子!就為了他那頂破官帽,幾千條命填進來都不夠!”

“二牛哥!噤聲!”王栓柱猛地抬頭,警惕地望向不遠處。監工沈三正叉著腰站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下方,手裡的皮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自己的腿。

“怕個鳥!”李二牛梗著脖子,眼珠子裡布滿血絲,像要滴出血來,“橫豎都是個死!家裡的地撂荒了,草長得比娃兒都高!昨兒個…昨兒個我婆娘托人捎來話…”這個平日裡鐵塔般的漢子,聲音突然哽住,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娃兒…發燒…快…快不行了…連口米湯都…都喝不上…”

王栓柱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瞬間沉到了澗底那咆哮的濁流裡。他想起了離家時,娘親躺在破炕上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帕子上,刺目的猩紅。懷裡揣著的那幾升號稱“日給”的糙米,早就在頭幾天就被他和爹分著吃完了,那米裡摻著大半的砂礫和黴變的麩皮,喇得嗓子生疼。至於那五文銅錢?更是連影子都沒見著!饑餓像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胃壁,寒冷讓骨頭縫裡都往外滲著冰碴子,無窮無儘的勞累榨乾了最後一絲氣力,而前方,隻有看不到頭的絕壁和監工手中隨時可能落下的鞭子。絕望,比澗底的石頭更沉,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喧嘩從高處新開鑿出的、勉強能容人行走的渠岸上傳來。不同於監工粗暴的嗬斥,那是一種帶著諂媚、刻意拔高的談笑聲。隻見一隊鮮衣怒馬的隨從,簇擁著兩乘遮得嚴嚴實實的青呢小轎,正沿著泥濘不堪的渠岸緩緩移動。轎簾被一隻保養得宜的手掀開一角,露出漢中知府楊文遠那張矜持白淨、此刻卻帶著一絲審視的臉。旁邊另一乘轎子的簾子也掀開了,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錦衣公子探出頭來,正是楊文遠的獨子楊慕賢。他麵皮白皙,眉眼間帶著被驕縱慣養的頤指氣使,好奇又帶著幾分嫌惡地打量著下方地獄般的景象。

“父親您瞧,”楊慕賢指著下方如同蟻群般在泥濘和危岩間掙紮蠕動的民夫,語氣裡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這才多久?渠道的架子就搭起來了!沈家辦事,果然有點門道!”他似乎完全忽略了那些民夫佝僂的身影、襤褸的衣衫和麻木絕望的眼神,隻看到了被開鑿出的岩石輪廓。

楊文遠的目光緩緩掃過,如同檢閱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會移動的工具。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那些在泥濘中掙紮、不時因力竭或失足而發出微弱慘呼的身影,不過是背景裡無關緊要的雜音。“嗯,進度尚可。”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隻是…這氣象,還不夠‘祥瑞’。”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擊著轎窗,“渠成之日,當有萬民稱頌,聲動雲霄,上達天聽。場麵…須得更堂皇,更奪目些。”

一直小跑著跟在轎旁的沈萬金,聞言綠豆小眼精光爆閃,立刻抓住機會,堆起十二分的諂笑,腰彎得幾乎要貼到泥地上:“大人高見!明察秋毫!小人…小人正有一愚見,鬥膽稟報!”他喘了口氣,指著下方灰黑嶙峋、被雨水衝刷得濕漉漉的渠壁岩石,“大人您看,這山石本色灰暗,觀之著實不雅,恐有損‘祥瑞’之名,亦難彰大人煌煌功德!若…若以金箔貼之!”他猛地拔高聲音,仿佛被自己的“奇思妙想”所激動,“使整條渠道金光燦燦,遠望如天河倒泄,金龍降世!煌煌天威,盛世氣象!大人之功德,必將光照千秋,彪炳史冊啊!”

“金箔?!”楊慕賢的眼睛瞬間亮了,如同看到了什麼稀世珍寶,猛地一拍手,幾乎要從轎子裡跳出來,“妙!太妙了!父親!此議絕妙!金碧輝煌,瑞氣千條!這才配得上‘祥瑞’二字!也顯得我楊家…貴不可言,氣象萬千!”他腦中已經浮現出金光閃耀的渠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父親因此高升,他楊大公子在西安城、乃至京城裡受人豔羨追捧的場景。

楊文遠撫摸著頜下修剪得一絲不苟的三縷長須,沉吟不語。金箔貼渠?這靡費之巨,遠超開鑿本身!即便是以沈萬金的家底,也絕非小數。但…“金光燦燦”、“光照千秋”、“彪炳史冊”…這些字眼,如同帶著魔力的鉤子,精準地勾住了他心底最深處那根名為“功名”的弦。他仿佛已經看到渠道通水之日,金光閃耀,萬民(被他安排的)歡呼,布政使陳大人震驚、讚許的目光,吏部考功司的文書上那濃墨重彩的一筆!參議之位,觸手可及!與這錦繡前程相比,些許金銀耗費,又算得了什麼?羊毛,終歸出在羊身上。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仿佛在掂量著那虛幻金箔的重量與它所能帶來的官位價值。

“嗯…”楊文遠終於緩緩頷首,矜持的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沈員外此議…頗具巧思。雖耗資甚巨,然為彰顯聖天子仁德,昭示皇恩浩蕩,亦為萬民瞻仰福祉之盛景,縱有所費,亦在所不惜。”他一錘定音,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所需金箔,著爾速速采辦!務必在渠成通水之日,金光耀目,祥瑞之氣充盈天地!此事若成,本府…自當在布政使大人麵前,為爾等請功!”

“謝大人恩典!大人英明!小人肝腦塗地,必不負大人所托!”沈萬金喜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撲通一聲跪倒在泥濘的渠岸上,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巨大的喜悅淹沒了他,仿佛已經看到金箔生意背後那滾滾而來的、更龐大的利益。

“金箔?貼…貼這爛石頭?”王栓柱握著冰冷沉重的鐵釺,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茫然地抬頭,看向高岸上那模糊的轎影和沈萬金跪地叩拜的身影,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衝上頭頂。

“哈哈哈!哈哈哈!”李二牛突然爆發出淒厲到變調的狂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鼻涕混著雨水糊了滿臉,他指著上方,手指因為激動和憤怒劇烈地顫抖,“栓柱!聽見沒?我的好兄弟!聽見那些貴人們說什麼了嗎?!金箔!拿金子!給這吃人的催命渠貼臉!給這閻王路鑲金邊!哈哈哈!咱們的命!咱們的骨頭渣子!還不如人家牆上糊窗戶的紙值錢啊!知府老爺拿咱們的骨頭熬油,榨乾了血汗,就為了給他的臉上貼金!給他的官帽子上鑲寶石!老天爺啊!你開開眼!你開開眼看看這人間!看看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他仰天嘶吼,聲音如同受傷瀕死的野獸,充滿了無儘的悲憤與絕望,在狹窄的澗穀中反複衝撞回蕩,竟一時壓過了水聲和監工的嗬斥。

“嚎你娘的喪!”監工沈三的怒吼如同炸雷,伴隨著一道撕裂空氣的鞭影,狠狠抽在李二牛早已傷痕累累的脊背上!粗糙的皮鞭帶起一溜血珠,混著雨水濺落在黑色的岩石上。“再敢妖言惑眾,擾亂人心,老子這就扒了你的皮點天燈!乾活!都給老子賣力乾!耽誤了知府大人的祥瑞工程,你們這群賤骨頭一百條命都賠不起!”

鞭子落下,李二牛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他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兩團燃燒的鬼火,死死釘在高岸上那兩乘青呢小轎上,尤其是楊慕賢那張寫滿驕矜與興奮的臉。那眼神裡的刻骨仇恨,濃得化不開,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刀子。王栓柱的心猛地一抽,他撲過去想扶住搖搖欲墜的爹,卻見老人佝僂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猛地彎下腰,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暗紅色的血沫從指縫裡噴濺出來,星星點點灑在冰冷的岩石和渾濁的泥水裡。

“爹——!”王栓柱的嘶喊帶著哭腔,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像澗底的寒流,瞬間將他淹沒。他緊緊抱住父親瘦骨嶙峋、顫抖不止的身體,隻覺得這困龍澗的天,徹底黑了。

高岸之上,楊文遠對下方驟起的騷動和那聲淒厲的嘶吼恍若未聞。他正微微俯身,隔著轎窗,專注地聽著沈萬金關於金箔采購渠道、厚度選擇、粘貼工藝以及所需額外民夫工錢的詳細稟報,不時矜持地點點頭,偶爾補充一兩句“務求牢固”、“不可吝惜工本”的指示,神情專注而“勤勉”,仿佛在籌劃一項利國利民的千秋偉業。後衙那麵巨大的紫檀屏風上,“十八學士登瀛洲”的浮雕,在搖曳的燭光映照下,衣袂飄舉間點綴的金粉,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此刻“宏圖大展”的心境,流轉出更加璀璨奪目的暗芒。

命令如山崩般壓下。困龍澗,徹底變成了修羅煉獄。

金箔的鋪設,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薄如蟬翼、價值千金的玩意兒,需在冰冷濕滑、角度陡峭的岩壁上,以熬煮得粘稠的特製魚膠(為省成本,多用劣膠,粘性堪憂)小心翼翼地粘貼。高處作業,寒風如刀,吹得人搖搖欲墜。腳下是萬丈深淵,濁浪咆哮著等待吞噬失足者。監工沈三和他手下爪牙的皮鞭抽得更急更狠,稍有差池,輕則鞭痕加身,重則被一腳踹下懸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濁流吞沒。

“穩著點!蠢貨!那可是金子!掉了一片,把你全家賣了都賠不起!”沈三的咆哮聲日夜在澗穀中回蕩。民夫們被驅趕著,在幾乎無法立足的絕壁上,戰戰兢兢地托著那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金箔。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抬手都耗儘力氣。恐懼,比饑餓和寒冷更能摧毀人的意誌。

不斷有人失足。慘叫聲短促而淒厲,如同被掐斷喉嚨的鳥雀,很快淹沒在更大的水聲和監工的嗬斥中。屍體?根本無人理會。摔在澗底亂石上的,腦漿迸裂;落入水中的,幾個沉浮便消失無蹤。抬屍隊?那太奢侈了。屍體被簡單地用繩索套住腳,拖到澗尾一處巨大的、新挖出的深坑旁——那是計劃中用來填埋廢石料的地方——像丟棄破麻袋一樣扔進去。一層薄薄的碎石草草掩蓋,便是歸宿。坑底,早已不知埋了多少先行者。雨水衝刷著新土,混著暗紅的血水,滲入地下。

死亡的陰影,如同澗中終年不散的濕冷霧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然而,比死亡更恐怖的陰影,正悄然降臨。

先是王栓柱的爹。老人自從咳血之後,身體便急速垮了下去。低燒持續不退,渾身骨頭縫裡都透著難以忍受的酸痛,連握緊鐵釺的力氣都沒有了。僅僅兩天後,老人枯瘦的手臂、胸口,開始出現大片大片暗紅色的、觸目驚心的瘀斑!那瘀斑邊緣模糊,如同被無形的惡鬼啃噬過。緊接著便是可怕的高燒,老人蜷縮在臨時搭建的、漏風漏雨的草棚裡,渾身滾燙,神誌模糊,嘴裡不停地囈語著“米…娃兒…冷…金光…好刺眼…”

王栓柱心急如焚,想去找監工求點草藥,卻被沈三一鞭子抽了回來:“滾!老不死的瘟鬼!彆他娘的過了病氣!再囉嗦連你一塊扔坑裡!”

幾乎就在同時,工棚裡、岩壁下,類似的症狀如同瘟疫般(它很快就是了)蔓延開來。低燒,乏力,關節劇痛如裂,然後是恐怖的暗紅瘀斑,高燒,咳血…染病者往往在極度痛苦中掙紮數日,便咽下最後一口氣。死時,身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黑色,雙目圓睜,仿佛凝固著無儘的恐懼和怨恨。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席卷了整個工地!

“瘟…瘟疫!是瘟神爺發怒了!”

“報應啊!是開渠驚動了困龍!龍王爺降罪了!”

“是那些填在渠基下的死人…冤魂索命!他們死不瞑目,回來拉墊背的了!”

“金箔!是那些金箔!沾了人血的邪物!引來了不乾淨的東西!”

流言在絕望中瘋長,帶著最原始的恐懼。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且比刀斧加身更令人絕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民夫們不顧監工瘋狂的鞭打和嗬斥,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丟下工具,哭喊著、推搡著,向著通往澗外的唯一隘口湧去!他們要逃離這必死之地!

然而,通往澗外那條狹窄的、泥濘不堪的山路隘口,早已被沈萬金派來的、裝備著刀槍弓弩的彪悍家丁和如狼似虎的衙役層層封鎖!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鋒刃在昏昧的天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光澤。

“奉知府大人嚴令!擅離工地者,以逃役論處,格殺勿論!”為首的衙役班頭,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臉上也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卻不得不執行命令。

“放我們出去!要死人了!”

“狗官!你們不得好死!”

“衝出去!橫豎都是死!”

絕望的民夫如同困獸,爆發出最後的力氣衝擊著關卡。箭矢無情地射下,衝在最前麵的幾個人慘叫著撲倒在地,鮮血染紅了泥濘。刀槍揮舞,砍翻了幾人。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混合著雨水的腥氣,令人作嘔。衝擊被暫時鎮壓下去,但更大的絕望和更深的仇恨,如同毒藤,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中瘋狂滋長。困龍澗,徹底變成了插翅難飛的死地,回蕩著壓抑的哭泣、痛苦的**和監工更加瘋狂的鞭打嗬斥。

知府後衙書房。暖爐燒得正旺,隔絕了外麵世界的淒風苦雨和隱約傳來的哭嚎。然而,此刻書房內的氣氛,卻比外麵的寒雨更加冰冷刺骨。

楊文遠端坐在那麵巨大的紫檀屏風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屏風上“登瀛洲”的學士們,衣袂飄飄,神態閒適,仿佛在無聲地嘲弄著眼前的窘境。府衙的醫官,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跪伏在地,身體篩糠般抖動著,聲音帶著哭腔:

“…大人…大人明鑒!此症…此症來勢凶猛…症似…似極前朝醫書所載之‘虜瘡’(鼠疫)啊!寒戰高熱,身發瘀斑,咳喘帶血,染者…十難存一!且…且具傳染之性!一人染病,一棚皆亡!工地…已成死地!大人!必須立刻焚毀染病者衣物屍骸,深埋於生石灰下!將病患嚴加隔離,阻斷往來!否則…否則一旦蔓延出澗,乃至…入城…漢中…恐成鬼域啊大人!”老醫官涕淚橫流,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金磚地麵上,砰砰作響。

“夠了!”楊文遠猛地一拍身旁的酸枝木桌案!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定窯白瓷茶盞跳起,叮當作響,茶水潑灑出來,濡濕了那份“祥瑞渠”的工圖。他霍然站起,眼中布滿駭人的血絲,恐懼與一種更加瘋狂的決絕在其中激烈交鋒!他幾步跨到醫官麵前,官袍下擺帶起一陣風。

“焚屍?隔離?阻斷?”楊文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味道,“一派胡言!危言聳聽!祥瑞渠功成在即!布政使陳大人已在來漢中途!不日即到!此時停工隔離,前功儘棄!本府如何向陳大人交代?朝廷如何看?本府的參議之位…”他硬生生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胸膛劇烈起伏,強行深吸幾口氣,試圖找回那慣有的矜持與威嚴,但那白淨麵皮上的肌肉卻在不受控製地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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