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更加濃鬱、更加刺鼻的、混合著濃烈血腥、陳舊香灰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腐爛氣息的惡風,如同壓抑了千百年的毒瘴,猛地從門內噴湧而出!瞬間席卷了整個廣場!
“嘔——!”
“天啊!這是什麼味道!”
離得近的信徒被這惡風一衝,頓時臉色發青,胃裡翻江倒海,不少人直接彎腰嘔吐起來!更有體弱者,竟被這蘊含邪力的惡風熏得直接昏厥過去!
門內光線極其昏暗,隻有幾盞幽綠的燈火搖曳,勉強映照出殿內那尊高達丈餘、青麵獠牙、額生豎瞳的恐怖判官泥塑!以及供案上那堆積如山、散發著血腥與死氣的“肉供”!
而在洞開的殿門陰影之中,一個枯槁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無聲無息地浮現。
正是崇因寺方丈——明因。
他依舊穿著那身赭黃僧袍,枯槁的麵容在殿內幽綠燈火與門外昏沉天光的映照下,一半陰森,一半模糊。深陷的眼窩中,兩點幽綠的光芒如同鬼火,冰冷、死寂,卻又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審視,死死地落在趙清真身上。那目光,如同毒蛇在評估獵物的價值,充滿了貪婪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遠比那些護法僧更加陰冷、更加深沉!如同萬年寒潭底部淤積的淤泥,混合著濃烈的血腥與無數嬰靈怨念的嘶嚎!這股氣息與殿內彌漫的邪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使得他仿佛就是這幽冥殿的一部分,是那三眼判官在人間的化身!
“阿彌陀佛。”明因方丈雙手合十,聲音乾澀沙啞,如同兩塊朽木摩擦,打破了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這位道友好重的煞氣,好大的威風。闖我山門,傷我僧眾,亂我法會,更以妖言蠱惑我佛信眾…不知我崇因寺何處得罪了道友,竟要行此斷人香火、絕人子嗣的絕戶之事?”
他話語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佛門高僧應有的悲憫腔調。然而,字裡行間卻將趙清真置於“恃強淩弱”、“蠱惑人心”、“斷人香火”的邪魔境地,更將信徒割肉求子的愚行,巧妙地包裝成了延續香火、關乎人倫大道的“佛門法會”!
趙清真停下腳步,與明因相隔十步,遙遙相對。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息在無形的空間中對撞、消磨!一方是堂皇正大、破邪滌穢的凜然道意,另一方是陰森詭譎、怨戾滔天的邪魔氣場!
“香火?”趙清真開口,聲音清朗,如同山澗清泉,瞬間滌蕩開周遭的汙濁,“以眾生血肉為香,以嬰靈怨念為火,供奉邪魔,滋養妖胎…此等邪祀,也配稱佛門法會?”
他目光如電,穿透昏暗的光線,直視明因那兩點幽綠的鬼火:“貧道趙清真,今日至此,非為斷人香火,乃為斬邪除魔,破此迷障,救拔沉淪!”
“斬邪除魔?”明因方丈嘴角咧開一個極其細微、冰冷而詭異的弧度,“道友口口聲聲邪魔,卻不知在貧僧眼中,執著於皮相色身,妄動無名,持強逞凶者,方是心中之魔!”
他踏前一步,身上那件奇異的肉色軟甲在幽光下微微蠕動,散發出更加陰冷的氣息。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力量,如同無數細針,刺向趙清真的識海:
“色身者,四大假合,臭皮囊耳!道友既為道門真修,當知‘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之理!我崇因寺供奉‘幽冥判官’,引渡眾生,所求者,非為這虛幻色身,乃是為助信眾斬斷俗緣執念,以血肉皮囊之苦,換取超脫輪回之機!此乃無上方便法門!以有形之痛苦,證無形之解脫!此等大智慧、大慈悲,道友竟以‘邪魔’視之?豈非著相?!”
他話語詭辯,竟將割肉飼魔的血腥邪祀,硬生生扭曲成了“以苦證道”、“斬斷色身執念”的“無上法門”!更引用了《道德經》的句子來攻訐趙清真“著相”!同時,一股極其陰冷、粘稠的精神力量,如同無形的觸手,伴隨著他的話語,狠狠鑽向趙清真的眉心識海,試圖撼動他的道心,扭曲他的認知!
這已非單純的言語交鋒,而是蘊含著強大精神邪力的“魔音灌耳”!若心神稍有不堅,輕則信念動搖,重則當場心神失守,淪為邪念的傀儡!
廣場上殘存的信徒,被明因這蘊含著邪力的話語一激,原本動搖的神智又開始變得渾濁迷茫,看向趙清真的目光中再次充滿了懷疑與敵意。
麵對這雙重攻勢——言語的詭辯與精神邪力的侵蝕,趙清真神色不變,眼眸深處反而掠過一絲洞悉虛妄的明悟。
“好一個‘以苦證道’!好一個‘斬斷色身執念’!”趙清真聲音陡然轉厲,如同九天驚雷炸響!他並指如劍,並非指向明因,而是直指殿內那尊猙獰的判官泥塑額心那隻貪婪的豎瞳!
“爾等口稱超脫色身,卻行割肉剜骨之事,令信眾視此‘臭皮囊’為交換福報之籌碼!此非斬斷執念,乃是變本加厲,將色身執念化為獻祭邪魔之資糧!名為解脫,實為枷鎖!”
“爾等口稱引渡眾生,卻掘地埋嬰,以無辜嬰靈之怨戾為柴薪,滋養爾等邪法妖胎!此非慈悲,乃是滔天罪孽,萬劫不複之魔行!”
“爾等自身,身著人皮軟甲,吸食血肉精華,滋養邪種,視眾生為豬狗!此等行徑,也配談‘無身無患’?也配稱‘大智慧、大慈悲’?不過是以道祖之言,行魔道之實!以禪機之語,掩豺狼之心!”
字字句句,如同煌煌天憲,帶著破滅虛妄、滌蕩邪氛的浩然正氣!隨著他的話語,一股精純磅礴、至陽至剛的道家真意轟然爆發!這股真意並非蠻橫衝撞,而是如同烈日融雪,又如清風拂塵,精準無比地迎向明因那陰冷粘稠的精神邪力!
“嗤嗤嗤——!”
虛空中仿佛響起無聲的劇烈交鋒!趙清真周身三尺之地,無形的精神風暴猛烈碰撞、湮滅!他青灰色的道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眉心處隱現金光!而明因方丈那兩點幽綠的鬼火猛地一縮,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那侵入趙清真識海的陰冷觸手,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被灼熱的純陽道意焚燒、驅散!
趙清真向前踏出一步,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響徹雲霄,更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心神搖曳的信徒耳中:
“古仙有雲:‘舍此色身於度外,另尋出個無形之形,無象之象的真身,方能延的性,明的性!’此‘舍’,非是割肉飼魔,自殘軀殼!乃是勘破皮囊虛幻,明心見性,直指本真!視七竅為窟窿,視四肢為木節,視皮肉為膿胞,視五臟為痞塊!心中無掛礙,不為外物所動,不為色相所迷!此乃真舍!此乃真道!”
“爾等邪法,名為舍身,實為戀執!戀執於邪神賜予的虛幻子嗣,戀執於那血淋淋的‘虔誠’之名!戀執於以這身臭皮囊換取那鏡花水月般的福報!此等‘舍’,與‘得’何異?與執著何異?不過是從一個色相牢籠,跳入另一個更深的魔障深淵!”
他的話語,如同醍醐灌頂!引動道心深處對“無身”真諦的徹悟,結合古仙警語,化作最鋒利的慧劍,不僅斬向明因的詭辯,更狠狠劈向所有信徒心中那被邪念扭曲的“虔誠”!
“轟——!”
廣場上,無數信徒渾身劇震!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天靈!趙清真那蘊含大道真意與破邪力量的話語,如同最純淨的清泉,瞬間衝垮了他們被恐懼、貪婪和邪念蒙蔽的心智堤壩!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啊!”一個剛剛割下手臂血肉的年輕人看著自己血淋淋的傷口,失聲痛哭。
“孩子…我的孩子…娘對不起你啊…”一個婦人想起自己夭折後不知去向的孩子,癱軟在地,嚎啕大哭。
“假的…都是假的…我們被騙了!”有人幡然醒悟,憤怒地撕扯著身上的傷口包紮。
狂熱的信仰如同沙堡般崩塌!巨大的痛苦、悔恨、憤怒和被愚弄的屈辱感,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人群!無數道充滿怨毒與仇恨的目光,不再投向趙清真,而是死死地盯住了殿門口那枯槁陰森的明因方丈!
“妖僧!”
“還我血肉!”
“還我孩子!”
憤怒的吼聲如同火山爆發,瞬間淹沒了整個廣場!人群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洶湧著朝殿門方向湧去!
明因方丈的臉色終於徹底陰沉下來,如同萬年寒冰!他精心營造的信仰迷障,苦心收集的香火願力,竟被這道人三言兩語,以最堂皇正大的道理,徹底瓦解!更引動了信徒的反噬!
他眼中兩點幽綠鬼火瘋狂跳動,充滿了暴虐的殺意!枯槁的身軀上,那件肉色軟甲如同活物般劇烈蠕動起來,散發出更加濃鬱的邪異光澤!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陰森的威壓,如同蘇醒的太古凶獸,從他乾癟的軀殼中轟然爆發出來!
“好!好一個舌燦蓮花!好一個破我法壇!”明因方丈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再無半分高僧的偽裝,隻剩下赤裸裸的怨毒與瘋狂,“既然你執意要斷我道途,阻我聖胎…那老衲今日,便讓你這道門真種,也化作我聖胎圓滿的最後一塊踏腳石!”
他猛地抬起枯瘦如鳥爪的雙手,十指指甲瞬間變得漆黑尖銳!口中急速念誦出晦澀難明、充滿褻瀆意味的咒言!
“幽冥洞開!判官睜眼!萬魂…聽令!”
隨著他淒厲的嘶吼,殿內那尊三眼判官泥塑額心那隻猩紅的豎瞳,猛地爆發出刺目的血光!一道粗大的、粘稠如血的暗紅光柱,瞬間從豎瞳中射出,無視空間距離,狠狠轟在明因方丈的胸口!
“呃啊——!”明因方丈發出一聲非人的痛苦嚎叫!他枯槁的身體如同吹氣般劇烈膨脹起來!身上那件肉色軟甲瞬間融化、流淌,與他乾癟的皮膚血肉融合在一起!無數扭曲、痛苦的人臉虛影在他膨脹的體表浮現、掙紮、哀嚎!他的頭顱變得巨大而畸形,額骨高高隆起,兩點幽綠鬼火徹底轉化為兩輪燃燒的血日!
一股混合著泥塑邪神之力、無數信眾血肉怨念以及嬰靈滔天戾氣的恐怖邪力,如同爆發的火山,瞬間充斥了整個幽冥殿前的空間!狂暴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山嶽,狠狠壓向廣場上洶湧的人群和中央的趙清真!
剛剛燃起憤怒之火的人群,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瞬間被這恐怖到無法想象的邪魔氣息震懾得魂飛魄散!哭喊聲、尖叫聲響成一片,人群互相踐踏,瘋狂地向後退去!
血光邪力籠罩的中心,明因方丈——或者說,此刻已經化身為半人半魔怪物的存在,發出震耳欲聾的、充滿了毀滅欲望的咆哮:
“小道士!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