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止水鏡”中得來的名號——“噶當巴”,如同黑夜中的一縷磷火,指引著他向烏斯藏權力與信仰交織最為緊密的核心區域深入。
他手持止水鏡,這古拙的石鏡如今與他心意隱隱相通。當他靜心感應時,鏡麵那層朦朧水汽便會微微蕩漾,指向某個特定的方向,並傳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與“噶當巴”傳承同源的穢邪波動。這波動並非單一源頭,而是如同蛛網般散布在這廣袤的高原上,但其中最為強烈、最為核心的一處,正指向西北方,烏斯藏都司治所附近,一座名為“大輪寺”的宏偉寺院。
大輪寺,乃是烏斯藏地區有數的大寺之一,香火鼎盛,信眾如雲,其主寺活佛更是被朝廷敕封為“大寶法王”一係的重要分支,地位尊崇,影響力極大。若“噶當巴”的傳承果真滲透乃至掌控了如此重要的寺院,其危害將難以估量。
趙清真並未直接打上門去。他深知,麵對如此盤根錯節的勢力,尤其是其披著神聖外衣的情況下,貿然以武力強攻,非但可能難以竟全功,更可能引發大規模混亂,傷及無辜信眾,甚至被反誣為“毀佛謗法”的邪魔。需以智取,需在道理上、在根子上,揭露其偽,動搖其基。
他再次變化形貌,收斂氣息,使自己看起來更像一位風塵仆仆、前來朝聖求法的遊方僧侶,混入了前往大輪寺的滾滾人流之中。
大輪寺果然氣象萬千。依山而建,殿宇重重,金頂在高原熾烈的陽光下閃耀著令人目眩的光芒。巨大的經幡從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頂,隨風烈烈舞動。無數虔誠的信徒,一步一叩首,沿著漫長的台階向上朝拜,口中誦經之聲彙聚成一片低沉的、充滿力量的海洋。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酥油香、藏香,以及一種莊嚴肅穆的宗教氛圍。
表麵看來,一切無比殊勝,無可指摘。
趙清真隨著人流入寺,神識卻如同最精細的觸須,悄然蔓延開來。在止水鏡的輔助下,他清晰地感知到,在這浩瀚磅礴的正麵信仰之力深處,確實混雜著一股極其隱晦、卻根深蒂固的穢邪之氣。這氣息並非彌漫全寺,而是主要集中在後山一片守衛森嚴、被稱為“內明院”的區域,以及少數幾位身居高位、周身籠罩在濃鬱靈光中的喇嘛身上。尤其是那位端坐於主殿法台之上,接受萬眾朝拜的“坐床活佛”——丹增多吉,其氣息如淵似海,佛法修為精深,但在那浩瀚佛光的最核心處,止水鏡卻反饋出一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扭曲與陰翳。
“果然……水滴石穿,魔性已深植核心。”趙清真心中凜然。這位丹增多吉活佛,即便不是“噶當巴”傳承的核心人物,也定然與之有著極深的牽連,甚至其本身,就可能是在這扭曲教義下成長起來的“產物”。
他在寺中盤桓數日,每日聽經聞法,觀察僧侶言行。他發現,大輪寺公開宣講的佛法,大多是大乘顯教的慈悲、空性等正理,堂皇正大,挑不出錯處。然而,在一些針對特定根器弟子的“小範圍開示”中,尤其是在“內明院”流傳出來的一些“密意”,便開始摻雜私貨,隱隱指向“欲樂為道”、“即身成佛需猛厲方便”等歪理邪說,與桑耶卻林古經中記載的“噶當巴”謬論如出一轍。
時機漸漸成熟。這一日,恰逢大輪寺舉行一年一度的“辯經大法會”。四方僧侶雲集,於寺前廣場之上,依照古製,展開激烈的佛法辯論。擊掌之聲、詰問之聲、引經據典之聲不絕於耳,氣氛熱烈而莊嚴。
趙清真知道,這是最好的舞台。他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這佛法辯論的最高殿堂,撕開那層偽裝!
他並未急於上場,而是靜立人群之中,觀摩良久。直到一位“內明院”的高僧,在辯論中隱隱提及“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貪嗔癡性即是佛性”,並引用某些被曲解的密續經文,為其“即貪欲而離貪欲”的邪見張目時,趙清真知道,機會來了。
他排眾而出,步履從容,走到廣場中央,對著那位高僧以及高坐法台之上的丹增多吉活佛,合十一禮,聲音清越,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
“貧僧有一惑,請大師開示。”
那內明院高僧見是一位陌生的遊方僧,微微蹙眉,但礙於辯經規矩,隻得道:“請講。”
趙清真朗聲道:“方才聞大師所言,‘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敢問大師,此‘即’字,作何解?是‘等同’之義,還是‘轉化’之義?若言等同,則眾生本是佛,何須修行?殺人放火亦是菩提業否?若言轉化,則需依何法、仗何力,方能轉煩惱為菩提,化生死為涅槃?此轉化之關鍵,究竟在於‘離執’之智慧,還是在於‘沉溺’之貪欲?”
他這番話,引用的正是大乘佛法的基礎正見,直接點中了對方那模糊兩可、容易引人入歧途的關竅。
那高僧麵色微變,強自鎮定道:“汝乃小根器人,不解密意。此‘即’字,乃不思議境界,離於言詮。需依止上師,得秘密灌頂,於妙欲中體會空樂,方能證知。”
“哦?”趙清真步步緊逼,“若離於言詮,大師方才又何必言說?若需秘密灌頂,於妙欲中體會,敢問大師,此‘妙欲’具體所指為何?是世間男女之欲否?若然,則與凡夫沉溺愛河何異?其‘空樂’之樂,是離執之清淨法喜,還是根識之粗重觸樂?若為後者,與畜生道之欲樂又有何區彆?僅憑上師一言‘秘密’,便可混淆是非,顛倒聖凡乎?”
他詞鋒犀利,直指本質,每一問都如同利劍,刺向對方教義中最脆弱、最見不得光的部分。廣場上原本喧鬨的辯論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突然出現的遊方僧與內明院高僧身上。
那高僧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見汗,隻能反複強調“汝未得灌頂,不解密義”,“誹謗密法,罪過無邊”。
趙清真不再看他,轉而麵向高台之上的丹增多吉活佛,洪聲道:“活佛乃大寺之主,法王傳承,當為眾生開顯正法,破諸邪見。敢問活佛,佛法核心,是‘般若智慧’破執顯空,還是‘貪欲方便’沉溺認賊?古老經義有雲:‘所謂雙運,非指男女色身之交合,乃指方便與智慧之合一,悲心與空性之無彆。若以淫.欲為道,執著樂受,即是認賊作父,背離般若,墮入魔羅網中。’此言然否?”
他直接引用了桑耶卻林古經中的原文,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震得整個廣場鴉雀無聲。許多真正有學養的僧侶聞言,皆露出思索之色。
丹增多吉活佛一直微闔的雙目緩緩睜開,其目光深邃,如同古井,看不出喜怒。他凝視趙清真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股奇異的磁性,仿佛能安撫人心:“佛法廣大,契機施教。顯密圓融,各有方便。汝所引古經,固然不錯,然時移世易,根器不同。為度剛強眾生,有時亦需以欲勾牽,漸次引入佛智。此乃菩薩善巧,非汝所能妄測。”
他話語平和,卻隱隱將趙清真定位為“不解善巧”、“妄測佛法”的淺見之輩。
趙清真卻微微一笑,毫不退讓:“活佛所言‘以欲勾牽’,不知這‘欲’勾牽之後,是令其‘離欲’,還是令其‘沉溺’?若最終不能導向‘離執’與‘空性’,反令其執著更深,此‘勾牽’是度人之舟筏,還是陷人之泥沼?若‘善巧’之名,可行魔羅之實,則佛法尊嚴何在?眾生慧命何存?”
說到此處,他不再隱藏氣息,那煉虛合道初期的磅礴道韻自然流露,雖非佛門法力,卻中正平和,浩瀚無邊,隱隱與天地大道相合,散發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同時,他取出了那麵“止水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