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居高臨下的姿態,那朗聲開口時幾乎要噴到秦望舒臉上的唾沫星子,都彰顯著他此刻的亢奮。
“回夫子!《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
他洋洋灑灑,引經據典,聲音洪亮至極,充滿了讀書人的自傲與優越。
每一句話,都是在歌頌聖賢。
每一個字,都是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向秦望舒。
他雖未點名,可誰都聽得出,他口中那些忤逆不孝、禽獸不如的行徑,罵的就是秦望舒對她母親沈莉的所作所為。
“說得好!”
蘇玉蓉第一個帶頭鼓掌叫好。
滿堂附和。
孔夫子捋著胡須,那張鐵青的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
整個文閣,都沉浸在一種名為“正義”的狂歡裡,而秦望舒,就是那個被獻祭的祭品。
秦望舒靜靜地聽著,一動不動。
直到蘇子軒說完,得意洋洋地準備轉身,回到座位上接受眾人崇拜的目光。
她,終於抬起了眼。
那雙清冷的眸子,平靜地掃過蘇子軒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
她沒有反駁,沒有辯解。
她隻是用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調,輕輕地,問了一個問題。
“敢問這位兄台。”
“若父母為賊,竊國之鼎,子當如何?”
刹那間,滿堂的叫好聲,戛然而止。
蘇子軒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然後寸寸碎裂。
他張著嘴,喉嚨裡像被塞了一團滾燙的破布,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他怎麼答?!
答“為親者諱”?
那是罔顧國法,是賊子同黨!他這輩子都彆想踏入科舉考場!
答“大義滅親”?
那是背棄人倫,是不孝之子!他剛剛才把“孝”捧上天,現在就要親手把它踩進泥裡?
這不成了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送命題!
這是一個無論怎麼選,都會把他死死釘在恥辱柱上的誅心陷阱!
秦望舒,隻用一個輕飄飄的問題,就把他剛剛用聖賢書築起的所有道德高台,炸了個粉碎。
蘇玉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聽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她看得懂氣氛。
孔夫子的手,死死攥著戒尺,那把堅硬的竹尺,在他掌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他那張老臉,從鐵青,漲成了豬肝色。
這個野丫頭!
她不是在鬥嘴!
她是在質疑聖賢之道!是在動搖他們這群讀書人賴以生存的根基!
冷汗,從蘇子軒的額角大顆大顆地滲出,滑過他慘白的臉頰。
文閣裡,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窗外,一片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砸在窗台上,“啪”的一聲輕響,嚇得好幾個人猛地一哆嗦。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
一道慵懶中帶著三分戲謔的聲音,慢悠悠地,從角落裡飄了出來。
“孔夫子,何必動氣。”
“這個問題,我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眾人猛地循聲望去。
隻見在文閣最角落,那扇大開的軒窗外,蘇晚星不知何時正閒閒地靠著一棵桂花樹。
秋日的光落在他華貴的錦衣上,斑駁陸離。
他手裡沒拿書,隻捏著一根細長的狗尾巴草。
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著停在膝蓋上的一隻綠色螞蚱。
仿佛學堂裡這劍拔弩張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對著那受驚的螞蚱輕輕吹了口氣,螞蚱振翅飛走,消失在秋光裡。
他這才抬起眼,看向堂內,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