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瑾。
他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料子是蘇家嫡係子孫才有的雲錦,袖口用銀線繡著不易察覺的卷雲紋。
這身衣服將他鄉野間的塵土氣滌蕩乾淨,他不疾不徐,身姿挺拔。
他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
甚至連步伐的節奏,都未曾改變分毫。
那道冷峻的背影,將他與身後的整個世界,涇渭分明地隔開。
那股疏離感,比昨日花廳裡的刻意隱忍,更冷,也更真實。
秦望舒的腳步,幾不可查地慢了下來。
她對身旁的蘇雲溪,遞去一個隻有兩人才懂的眼神。
蘇雲溪心領神會,嘴角揚起一抹惡作劇般的笑意。
兩人刻意放慢了腳步,不遠不近地吊在蘇懷瑾身後。
她們的交談聲,壓低了,卻又像故意似的,斷斷續續,恰好能讓前麵的人聽個一清二楚。
“嘖。”
蘇雲溪率先開炮,她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蘇懷瑾的背影,聲音裡滿是挑剔。
“你看他走路的姿勢,每一步邁出去的距離都分毫不差,腰背挺得像根戳進地裡的竹杆子,跟書裡寫的什麼‘君子之行’一模一樣。”
她撇了撇嘴,語氣輕蔑。
“真沒勁。”
前方的蘇懷瑾,那完美無瑕的步履,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
秦望舒唇角彎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輕笑一聲,接過了話頭。
她的聲音比蘇雲溪更輕,更柔,卻也更毒。
“何止是走路。”
“我猜他連每天卯時幾刻起身,用幾碗水漱口,看幾頁聖賢書,都是用尺子量好的。”
“你說,這樣的人活著,累不累?”
秦望舒側過頭,看著蘇雲溪,眼底閃著狡黠的光。
“像個被線牽著的木偶,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是演給彆人看的。”
“演得越完美,內裡就越空洞。”
木偶。
這兩個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針,帶著滾燙的惡意,狠狠紮進了蘇懷瑾的靈魂深處。
前方的身影,猛然一頓。
他停下了腳步。
風停了,葉落聲也靜了,廊下的光影都似乎凝固。
蘇懷瑾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身來。
那張俊美冷峻的臉上,再無昨日的隱忍。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裡,壓抑著冰冷的,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怒火,死死地盯著她們。
他所有的體麵,所有的城府,在“木偶”這兩個字麵前,被撕得粉碎。
他可以忍受彆人鄙夷他的出身,可以無視那些幸災樂禍的目光。
因為他堅信,他能憑借自己的才華與努力,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他的自律,他的堅忍,他十年如一日的刻苦,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基石。
可現在,這兩個高高在上的蘇家小姐,卻將他最珍視的一切,輕飄飄地定義為演戲。
一場無趣的,虛假的,被操控的木偶戲。
這比任何直接的辱罵,都更加誅心。
這是對他整個人的存在,最徹底的否定與踐踏。
蘇懷瑾冷冷的看著他們,終於開口,聲音因壓抑而顯得低沉沙啞。
“將彆人用十年寒窗磨出的傲骨,用九死一生換來的體麵,輕飄飄地稱之為‘一場戲’。”
他輕笑了一下。
“是不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