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太陽開始從清晨的東邊,來到蔚藍天空的中心。
庭院內,已經潦草吃過飯的戈斯正在屋外空地上,練習著最基礎的劍術招式,這也是他每天醒來必須要做的事情。
這麼多年來,向來如此。
這早已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和心跳,是他在日複一日的衰敗中,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依舊是“騎士”的儀式。
也是維持技藝不下滑的保證。
戈斯的動作緩慢而吃力,已經比不上前天的利索和敏捷,此刻每一次揮劍,都像是拖拽著一副由歲月和傷病鑄成的無形沉重枷鎖。
劍刃劃破空氣,帶起的不再是淩厲的風聲,而是一陣壓抑不住、撕心裂肺的咳嗽。
那具在群戰恐狼、狩獵獅鷲後被徹底榨乾的身軀,如今像一棟被白蟻蛀空了根基的老屋,一陣微風似乎都能將其吹倒。
碧娜那“壽命不超過三個月”的宣判,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讓每一縷陽光都帶上了離彆的味道。
時日無多,但是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戈斯不願放棄任何一刻時間,重新拿起長劍,一遍又一遍地劈砍而出。
屋內,一雙猩紅色的白睫眼瞳,正踮著腳尖雙手靠在木窗前,一動不動地、仔細地觀察著庭院中那個年邁疲憊的身影。
莉莉絲已經這樣站了很久,久到窗台上的陽光都變得有些灼熱。
碧娜的認真警告、戈斯那肉眼可見的衰敗、以及那份為了救她而欠下的一千金幣巨債……
所有這些,都像無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那高傲而又敏感的心上。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種仿佛虧欠了全世界,尤其是虧欠了自己最仇恨的種族——人類的感覺。
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看到戈斯那副隨時都會死去的模樣時,自己心中湧起的那一絲……不忍和焦躁。
莉莉絲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幼女特有的清甜和一絲決絕。
她的小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最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推開木門,迎著陽光來到了戈斯的麵前。
戈斯因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而停下了動作,他拄著劍,微微喘息著,渾濁的目光俯視這個出現在麵前的白毛團子。
“喂……人類老頭!”
莉莉絲的聲音很大,似乎想用音量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緊張。
她的下巴微微揚起,雙手叉腰,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但那雙微微顫抖、不敢與戈斯對視的紅色眼瞳,卻暴露了她外強中乾的偽裝。
“我……我想變強!所以……我……我就勉為其難地,讓你當我的老師吧!”
她刻意加重了“勉為其難”四個字,仿佛這是她給予戈斯的恩賜,而非請求,始終保持著血族幼女的小小驕傲。
戈斯停下動作,轉身正對著她。
陽光下,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愈發蒼老,但那雙渾濁的眼眸,卻在這一刻,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情緒。
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嘲笑她那彆扭的說法,而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輕聲問道:“變強,是為了什麼?”
這是初次見麵時,戈斯對莉莉絲說過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一時間問住了她。
她想脫口而出“複仇”,想咆哮著說要殺光所有人類。
但當她看到戈斯那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的眼神時,那些充滿了仇恨的話語,卻像是被一塊巨石堵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後,她低下了高高揚起的下巴,整個人像是萎蔫的白毛團子,低著頭,擺弄著雙手,斷斷續續地輕聲細語。
“為了……為了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樣,像個廢物一樣躺在地上,任由一群畜生撕咬……我不需要彆人的保護,而是我要保護彆人!”
說到最後,莉莉絲的語氣不自覺地變大,不同於複仇的憤怒,那是一種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激動和渴求。
沒有回複,戈斯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對這個發自莉莉絲內心的答案說不上滿意還是否決。
和初次見麵那樣。
戈斯從未打算改變彆人的想法,也知道改變不了。
同時他也沒有直接開始教學,而是給予了她作為一名獨立個體,最基本的尊重——選擇的權利。
他用那沙啞且平靜的聲音,將四條截然不同的道路,鋪陳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