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破舊的木屋裡。
油燈的火焰在瓶中安靜地跳躍著,是這片死寂中唯一鮮活的東西。
伴隨著手中最後的縫針斷線,一件用鳥羽填充而成的保暖衣服,縫製完成。
在這短短的夜裡,戈斯已經為莉莉絲縫製好了她以後需要用到的全部衣服。
幾件訓練和戰鬥時穿著的嶄新亞麻布襯衣,以及平常替換的漂亮連衣裙,還有過冬時需要保暖的羽毛大衣。
這些這些,戈斯都細心地縫上了代表她血族高傲的月亮與星辰,即便莉莉絲沒有向他強調。
每一件的針腳都算不上工整,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卻異常牢固,就算穿到莉莉絲成年也不會破掉。
而現在,戈斯將這些衣服全部整疊放好,放在屬於莉莉絲的專屬小衣櫃裡麵。
這是他能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了。
因為此刻,戈斯能清晰地感覺到,心臟處那片被龍炎詛咒的焦土,已經徹底失去了任何痛感。
不是因為好轉,而是因為那最後一絲與之抗爭的生命力,也已如風中殘燭般,燃儘了。
死寂,取代了痛苦。
他知道,今晚,就是終點。
“戈斯……”
一個帶著濃濃稚嫩的細微童聲,從他床邊傳來。
白毛紅瞳的莉莉絲,現在抱著她那由乾草和鹿皮做成的枕頭,赤著小腳丫,站在床邊。
那雙總是閃爍著驕傲光芒的紅瞳,此刻卻充滿了孩子氣,滿是對黑暗的畏懼和對孤獨的恐慌。
“我……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我……有點怕黑。”
她找了一個最蹩腳的理由,因此聲音小得像蚊子在叫。
現在的莉莉絲,感覺到了內心的不安,她想要陪伴在戈斯的身邊,去守護這個需要自己保護的暮年騎士。
戈斯看著她那雙充滿了依賴的眼眸,沉默了許久,久到莉莉絲都以為他要拒絕了,才最終,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得到允許的莉莉絲,立刻像隻找到了巢穴的白毛幼獸,有些開心地手腳並用爬上床,招呼戈斯不用再忙碌了,快點睡覺,最後成功蜷縮在戈斯的身邊。
一老一小,躺在那張並不寬敞,甚至還會因為重量而發出“吱呀”抗議聲的木床上。
莉莉絲一開始還有些拘謹,身體繃得緊緊的,離戈斯有一拳的距離,遲遲沒有挨近。
但她能感覺到,身邊這個暮年騎士的身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冰冷,那份源於生命衰敗的寒意,讓她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慌。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像隻尋求溫暖的幼貓一樣,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向戈斯那不再溫暖但卻異常可靠的身軀挪了過去。
她的小手,試探性地,輕輕抓住了戈斯那件破舊內襯的衣角。
同時。
“喂,戈斯……”莉莉絲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你……你以後,還會做肉湯給我喝嗎?雖然……雖然沒有我自己做的好喝,但……但我也喜歡吃。”
她需要一個承諾,一個關於“未來”的承諾,來驅散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
“你需要獨立……莉莉絲,以後的飯菜,需要你自己一個人完成了。”戈斯的聲音很輕,像一片即將落下的枯葉。
莉莉絲的心,猛地一沉。
她抓著衣角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些。
“你還會……還會帶我去市集嗎?我還有好多東西沒吃過……那個轉圈圈的湯花,我還沒吃到龍的樣子……”
“是叫糖畫……莉莉絲。”戈斯耐心地糾正著,仿佛在教一個最基礎的單詞。
“你還會……還會教我劍術嗎?雖然……雖然很難,但我感覺……我好像快要學會了……”
她一句句地問著,像是在確認著一個又一個屬於“明天”的約定。
她迫切地需要這些約定,來證明“明天”是真實存在的。
戈斯也是一問一答,說著不著邊的謊言。
同時伸出手,用那隻布滿老繭和傷疤的大手,輕輕地、安撫地,拍了拍她那毛茸茸的白毛腦袋。
得到回應的莉莉絲,終於徹底放下了心。
她不再說話,隻是將整個小小的身體,都緊緊地貼著戈斯,將小臉埋在他那雖然瘦削但卻讓她感到無比安心的臂彎裡。
屬於幼童的困意襲來,伴隨著心中的暖意,讓不安的莉莉絲緩緩入睡。
在她那均勻、充滿了安心感的呼吸聲中,戈斯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且無法抗拒的困意席卷而來。
窗外,烏雲徹底吞噬了月亮。
雨滴,開始滴答滴答地敲打著那片由戈斯親手修繕好,再也不會漏雨的屋頂,越來越大。
戈斯聽著這規律而寧靜的雨聲,思緒飄回了六十年前那個同樣暴雨傾盆的夜晚。
“嗬……”他發出一聲隻有自己能聽見的沙啞輕笑。
當初的自己,可沒有這份困意。
被龍炎詛咒的自己,隻有對未來無儘的恐懼,甚至……還像個孩子一樣,躲在被窩裡無聲地落淚。
哪裡像是現在……這麼安寧……
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這是那一天以後,他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暴風雨夜驟然響起的驚雷,直接讓莉莉絲從睡夢中驚醒。
她下意識地向身邊的戈斯靠了靠,卻隻觸碰到了一片冰冷。
那份她早已習慣,雖然微弱但卻真實存在的心跳,消失了。
身邊那個總是帶著微弱起伏的年邁身軀,徹底靜止了。
莉莉絲猛地清醒,她所看到的,是戈斯那張平靜得如同睡著,但卻已經毫無生氣的臉。
“戈斯?……戈斯!!”她拚命地搖晃著他的身體,但得到的,隻是沒有任何回應的冰冷沉默。
一股足以將靈魂凍結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
“哇——!!!”
壓抑了許久的驚慌和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莉莉絲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孩童哭喊,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木屋,在滂沱的暴雨中,瘋了一樣地、不顧一切地,朝著村子另一頭那唯一可能存在希望的地方跑去。
泥水濺滿了她華麗的舊禮服,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淚水,從她蒼白的小臉上滑落。
但戈斯的死去,卻是直接擊垮了她的內心。
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
戈斯死!
……
深夜,碧娜的煉金工房裡,並沒有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