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雷鳴,如同神明的怒鞭,瘋狂地抽打著這片死寂的黑夜大地。
萊斯特騎在馬上,身上那件樸素的布衣早已被雨水浸透,冰冷地貼著皮膚,但他毫不在意。
他隻是用一條粗糙的麻繩,將那個在他身後不斷掙紮的小小白色身影,牢牢地捆住手腳,然後搭在馬背上。
雨水順著莉莉絲那銀白色的發絲滑落,混合著從她肩膀傷口滲出的絲絲血跡,流過她那張因憤怒和背叛而漲得通紅的小臉。
她能感覺到,那道被長劍刺穿的傷口,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劇痛,但這份痛,遠不及她心中那份被信任的人欺騙的痛苦來得猛烈。
“放開我!你這個騙子!叛徒!”她的稚嫩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尖銳,散發著屬於血族的不屈狠厲,“你根本就不是一名稱職的騎士!你是個和怪物勾結在一起,殘害幼童的惡魔!”
麵對莉莉絲的掙紮與怒罵,萊斯特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是平靜地勸阻道:“彆白費力氣了,莉莉絲。耐心點,很快……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的聲音裡,沒有勝利者的炫耀,隻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栗,仿佛宿命般的麻木。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像是為了打發這漫長而壓抑的雨夜,又像是在對自己那早已無法回頭的過往進行最後的梳理,他自言自語般地開了口。
“騎士……”他咀嚼著這個詞,語氣裡充滿了無法言說的自嘲,“在我成為見習騎士的那一天,瑪利亞修女……她高興得一整夜沒睡。”
“她拿出攢了半輩子、本準備用來修繕教堂屋頂的錢,為我買了第一套,也是唯一一套還算像樣的皮甲。”
“那天晚上,她戴著老花鏡,在昏暗的油燈下,為我縫補皮甲上最細微的磨損。她的手指,早就因為常年縫補舊衣而被針紮得滿是傷痕,但她還是那麼專注。”
“她說,我們的萊斯特,以後就是真正的騎士大人了,盔甲可不能有破洞。”
“孤兒院裡的孩子們,也把他們那一周僅有的一點點黑麵包,都省了下來,偷偷塞進了我的行囊。他們說,騎士大人執行任務,可不能餓肚子。”
“他們去碼頭上幫人搬運那些比他們還重的貨物,去貴族夫人的後廚裡清洗堆積如山的油膩餐盤,去最肮臟的染坊裡被有毒的染料熏得頭暈眼花……”
“他們被剝削,被欺騙,被羞辱,隻為了能換回幾枚銅板,讓我能買得起一瓶用來淬煉身體的最劣質草藥。”
“你說,莉莉絲,”他突然反問道,聲音被風雨吹得有些飄忽,“我應該報答他們嗎?”
莉莉絲的掙紮,微不可察地停滯了。
她想起了戈斯,想起了那張總是平靜,卻為她做著一切的蒼老臉龐。
她沉默了。
但是,這是不對的……她心中知道……
萊斯特沒有等她回答,繼續說道:“我以為,加入了騎士巡邏團,一切都會好起來。”
“每月十枚銀幣的薪水,對我來說,是一筆巨款。我以為,它能讓瑪利亞修女不再熬夜縫補舊衣,能讓孩子們每天都吃上黑麵包,甚至……還能偶爾嘗到肉的味道。”
“但現實是,這點錢,在那些突如其來的疾病麵前,脆弱得像一張紙。教堂裡那兌了水的祝福藥水,一小瓶就要一枚銀幣,還治不好最簡單的風寒。”
“莉莉絲,彆看我現在隻是一個背叛了騎士精神的叛徒。但是,我曾經比任何人,都更向往成為一名真正的騎士,比任何人,都更敬重如同戈斯前輩那樣的英雄。”
“但向往……換不來麵包,也治不好病。”
他頓了頓,語氣裡帶上了一絲冰冷的質問:“現在,我成了正式騎士,有了金錢,有了地位,能讓孤兒院裡的每一個人都過上好日子。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放棄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回到那個分食一塊發黴土豆的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