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閣重臣更是麵麵相覷,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好你個於廷益,你雖起複都察院右僉都禦史,但太皇太後尚未明旨允準你總督差遣!
內閣尚未奏報進行票擬!司禮監的大印更未落下!你竟已自定行期?!視朝廷規製如無物乎?
楊士奇眉頭深鎖,唯恐小皇帝年少氣盛,順口應承壞了規矩,連忙趨前半步,低聲提點,:“陛下,河督乃封疆重任,非比尋常。其任命、調撥錢糧、征發民夫,皆係國之大事,非經內閣票擬議準、太皇太後通允,司禮監批紅用印,旨意明發,才可施行,此乃祖宗法度,不可輕廢。”
朱祁鎮也正懵著:“明日?如此……急切?”
於謙目光如炬,直視君前,話語擲地有聲:“臣於昨日已至吏部、都察院具呈,並調閱了通政司所有關於豫省水患的奏報塘抄。”
“現河南水勢日洶,流民嗷嗷,臣聞聽慘狀五內如焚...實無片刻敢耽!懇請陛下允臣明日卯時出京!”
朱祁鎮望著階下這個清瘦卻挺拔的身影,心中念頭急轉。
果然!是個隻問事功、不恤人情的實乾派!認準了方向,便連規章流程都不顧了。
但後世中樞辦公廳那套“特事特辦,綠色通道”的章程,在這大明朝堂……是行不通的。
我雖頂著天子名分,卻是個未親政的“橡皮圖章”。
這河務總督的差遣,是內閣議定,太皇太後點頭,司禮監走完流程,最才輪到我麵前“用寶”的。
嘖……我這皇帝當的,連個“急事急辦”的主X令都批不了!
朱祁鎮心裡連連哀嚎,他扣緊了腰中的玉帶,稚嫩的臉上努力繃出幾分凝重,目光掃過階下神色各異的群臣,最終又落回那筆跡歪斜卻字字千鈞的奏折上。
“靠!這流程比老太太裹腳布還長!黃河能等你們走完?早特麼衝開封八百回了!”
可這話能說嗎?不能!自己現在隻是個九歲崽,而且還是個沒親政的崽。
崽崽就得有崽崽的覺悟。
“唔……”朱祁鎮拖長了小奶音,努力模仿大人沉吟的腔調,小腦袋瓜卻轉得飛快,“於卿心係黎庶,忠勇可嘉……朕心甚慰。”
他先給於謙戴了頂高帽,堵住楊士奇他們可能噴過來的不懂規矩的口水。
接著話鋒一轉,小臉擺出十二萬分的虛心求教,看向楊士奇:“隻是……楊先生方才所言,亦是老成謀國之道。”
他努力吧語氣顯得特真誠,“這河務總督的差遣、錢糧民夫……嗯,規矩流程,總要走一走才穩當吧?皇祖母那邊,也得請個示下?”
最後再完美地將責任推給了“規矩”和最高裁決者太皇太後。
朱祁鎮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於謙的出發點,又抬舉了楊士奇代表的老成謀國,最後還把終極BOSS太皇太後搬了出來當擋箭牌。
體製內和稀泥的基本功,算是讓他玩明白了。
聽聞小皇帝說完。
楊士奇緊繃的老臉果然鬆動了半分,捋須頷首:“陛下聖明,廷益拳拳之心,亦是天地可鑒,抵京不過一日,便已調閱文書,洞悉要害,實屬不易。然河工浩大,非一人一時之功,所需錢糧物料、佐理人手,朝廷亦需時間籌措、指派。”
但於謙卻像沒聽見楊士齊的這弦外之音,或者他聽見了也權當放屁。
隻見他腰杆挺得筆直,聲音依舊像砸夯:“陛下!閣老!法度固重,然民命關天!河南千裡澤國,流民嗷嗷待哺,易子而食者已非孤例!朝廷法度再周全,能救得了幾時?能填得了幾口?能堵得住滔滔洪水嗎?”
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置身於那片汪洋,:“臣既已麵聆聖訓,當即刻赴任!此刻早發一日,便多活萬民!若拘泥於案牘程式之間,待諸事齊備,隻怕……隻怕決口未堵,民變已生!流民嘯聚,盜賊蜂起,中原板蕩,隻在頃刻之間!”
“民變”二字,如驚雷炸響!
就連見慣風浪的三楊都眼皮猛跳,其他大臣更是臉色發白,冷汗涔涔!
這於廷益,當真是不怕死啊!這等大逆不道、動搖國本的忌諱詞也敢在禦前直說?!還是對著一個九歲的幼帝?!
朱祁鎮心裡卻給於謙點了個大讚:“漂亮!維W壓力!頂級施壓!知道啥最能戳動上麵神經!”
他小臉上適時地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驚惶和茫然,仿佛真的被“民變”這個恐怖的字眼嚇著了。
隻見他小手不安地搓著貂裘邊緣,聲音帶著點顫:“這……這……於卿言重了吧?真有……真有這麼急?”
於謙毫不退縮,趁熱打鐵,聲音帶著咄咄地急迫:“陛下!非臣危言聳聽!去歲黃河決口,豫東已有饑民奪糧、衝擊官倉之事!今春若再延誤,流民無食無居,奸人乘機煽惑,星火燎原……後果不堪設想!臣請陛下速斷!早一日,便是數萬條性命!”
漂亮!有數據、有推演、有預警!於謙同誌,你調研報告做的滿分
於謙此刻透露出的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河南的爛攤子、於謙的“危言”、皇帝的驚恐、內閣的規矩……矛盾一觸即發!
此刻大明首輔楊士奇也是騎虎難下。
於謙把話都捅到“民變”這份上了,他再死守流程,萬一真出事,這鍋誰背?史筆如刀啊!
可要破例允準……這口子一開,以後誰都拿“十萬火急”、“恐生民變”說事,朝廷威嚴何在?法度豈不成兒戲?
老首輔的眉頭已鎖成了死結,腦門子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角落裡一直當背景板的王振,忽然輕咳一聲,上前半步。
他先對著朱祁鎮深深一躬,聲音帶著一副為君分憂的懇切說道:”陛下,老奴倒有一拙見……或可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