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九州圖書館的飛簷時,青銅門環上的饕餮紋正滲出第三滴血。黃龍士推門的手停在半空,指節泛著玉色幽光——這雙手曾在雪夜剖開過三十六具劍匣,此刻卻像初見血的稚童般微微發抖。
長階儘處的塵埃正在跳舞。
他踩著那些旋轉的微光拾級而上,青衫下擺掠過石階時驚醒了沉睡千年的銘文。那些用龍血寫就的篆字突然活了,順著他的影子攀上脊骨,化作萬千劍氣在經脈裡遊走。最後一道氣勁釘入天靈時,他看見自己左眼瞳孔裡浮起半闕殘陽。
“柯木。“
這個名字從喉間滾出時,整座圖書館突然劇烈震顫。穹頂星圖倒轉,二十八宿的光瀑裡浮出無數透明人影,俱是曆代守書人殘存的魂魄。他們張著嘴,卻隻吐出被蟲蛀空的歎息。
青銅燈盞在第三萬六千級台階上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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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老者背對著他站在光暈裡,白發垂落處生著寸許青苔。他懷中那卷《太虛引星錄?》正在緩慢碳化,書頁間抖落的星屑凝成小劍模樣,在兩人之間織就一張閃爍的網。
“百萬年。“老者喉間滾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你可知這圖書館每塊地磚下,都埋著個沒能等到答案的瘋子?“
黃龍士的膝蓋比聲音先落地。膝蓋陷入青磚的刹那,他看見自己前世今生如走馬燈掠過——春秋時在稷下學宮與老聃對弈,戰國時為韓非子批注《孤憤?》,直到某個雪夜被自己推演的天地棋局反噬神魂。最後定格在某片血色殘陽裡,他親手將佩劍釘入柯木眉心。
“師尊的《九轉輪回訣?》缺了半式。“他額頭貼著冰涼的磚縫,聲音裡帶著金石相擊的顫音,“徒兒用百年陽壽作注,請師尊補完最後一頁。“
柯木袖中飛出一枚龜甲,在兩人之間裂成兩半。龜甲紋路突然扭曲成劍陣圖,黃龍士的白發瞬間被血色浸透。他仰頭大笑時,穹頂星圖轟然炸裂,露出背後真正的天道棋盤——那上麵密密麻麻擺著十萬顆星辰,每顆都映著某個時代隕落的劍修殘魂。
“好個以命換命的癡兒。“柯木指尖點在黃龍士眉心,凍住百萬年的時光突然開始倒流,“且看你這局棋,能否下得比老夫當年更瘋癲。“
當第一顆星辰墜入棋盤時,圖書館外牆的《九州異聞錄?》殘卷無風自動,最新一頁浮現鎏金小篆:癸卯年驚蟄,黃龍士破境,斬因果於三十三重天外。
“人有兩次生命當他意識到隻有一次的時候第二次生命就開始了”
鏽蝕的鐵軌在暮色裡延伸向地平線儘頭,像條被遺棄的脊椎。尹玨數到第三千六百次日落時,終於明白自己不過是鐵軌旁那株歪脖子槐樹的倒影——被釘死在永夜裡的標本,連年輪都凝固成灰褐色的痂。
他習慣在黃昏時分撫摸左胸的彈孔。三枚彈頭嵌在第四根肋骨後方,組成扭曲的三角星座。這是十七歲生日禮物,來自某個被硝煙熏黑黃昏的狙擊手。當時他正蜷縮在防空洞角落,用凍僵的手指給妹妹寫第十三封未寄出的信,信紙邊緣還沾著半塊發黴的桃酥碎屑。
“哥,等春天來了,我們去江邊放風箏好不好?“信紙背麵洇著淡藍墨水,那是妹妹用鋼筆尖戳破紙張時留下的淚痕。尹玨記得自己把信折成紙船放進排水溝時,鐵鏽正順著溝渠蜿蜒成暗紅色的河。
直到那個被月光醃入味的淩晨,他聽見血管裡傳來冰層碎裂的聲響。彈頭在胸腔裡蘇醒,化作液態的汞順著動脈奔湧,將記憶衝刷成斑斕的萬花筒——防空洞潮濕的黴味、妹妹辮梢的槐花香、還有彈道劃破夜空時,遠處教堂鐘聲裡驚飛的灰鴿。
“原來死亡是種會發芽的種子。“他躺在手術台上,看著無影燈在金屬器械上折射出星群。麻醉劑漫過神經末梢時,他竟聽見自己骨骼生長的聲音,像春筍頂開凍土般清脆。
再次睜開眼,世界裹著層毛茸茸的濾鏡。晨霧中賣豆漿的老嫗鬢角沾著露水,三輪車鏈條轉動的哢嗒聲驚醒了電線杆上的麻雀。尹玨低頭看自己完好無損的胸膛,皮膚下流動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某種透明的、閃爍著星屑的液體。
他開始收集世界的碎片。舊貨市場鐵皮棚頂漏下的光斑,糖炒栗子攤前蒸騰的霧氣,還有穿校服的少女耳機裡漏出的旋律——這些曾被死亡過濾掉的瑣碎,此刻都化作液態的顏料,在他視網膜上塗抹出流動的油畫。
某個暴雨突至的黃昏,他蹲在便利店屋簷下躲雨。玻璃櫥窗映出他潮濕的倒影,發梢滴落的水珠在柏油路上炸開成透明的花。穿黃色雨衣的女孩抱著文件袋跑過,高跟鞋踩碎的水窪裡,他看見無數個自己正在重生。
“要一起走嗎?“女孩突然轉頭,傘沿抬起時露出淋濕的睫毛。她掌心的創可貼印著卡通兔子,尹玨聞到她發間飄來的鬆節油味道,像極了防空洞外那株槐樹抽芽時的氣息。
他們沿著鐵軌走向廢棄的遊樂園。旋轉木馬的彩漆龜裂成鱗片狀,摩天輪的鋼架在暮色中燃燒著鐵鏽色的火。女孩踮腳摘下生鏽的銅鈴鐺,風穿過空洞的鈴舌,發出類似豎琴的嗚咽。
“這裡死過很多人。“她撫摸著旋轉木馬底座的彈痕,“但你看,野薔薇從齒輪縫裡開得比教堂尖頂還高。“尹玨蹲下身,發現鏽蝕的鐵板縫隙裡,真的有指甲蓋大小的粉色花苞正在顫動。
當第一朵花綻開的瞬間,他聽見胸腔裡傳來潮汐聲。那些液態的星屑開始沸騰,在血管裡掀起溫柔的颶風。女孩的瞳孔倒映出漫天星鬥,其中兩顆格外明亮——像極了當年防空洞外他折的紙船,此刻正在記憶的銀河裡緩緩航行。
“他們說第二次生命是從承認隻有一次生命開始的。“女孩把銅鈴鐺掛在他脖子上,金屬表麵還帶著體溫。尹玨突然想起手術台上的無影燈,那些折射的光斑此刻正在他血管裡重新排列組合,拚湊出全新的星座圖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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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黎明前登上摩天輪。轎廂升到最高點時,尹玨看見整座城市的鐵軌正在蘇醒。生鏽的枕木下鑽出嫩綠的草芽,廢棄的站台縫隙裡開滿勿忘我,遠處跨江大橋的鋼索上,麻雀銜著折斷的琴弦築巢。
“看!“女孩突然指向江麵。晨霧中,無數透明的人影正從沉船殘骸裡浮起,他們手牽著手走向星光璀璨處。尹玨的耳畔響起潮水般的私語,有妹妹寫信時筆尖摩擦信紙的沙沙聲,有狙擊手扣動扳機前深長的歎息,還有母親在產房裡撕心裂肺的哭喊。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尹玨的皮膚開始滲出細碎的光塵。女孩的黃色雨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她脖頸後的蝴蝶胎記正在振翅欲飛。旋轉木馬傳來生鏽齒輪重新咬合的聲響,第一片銀杏葉打著旋兒落在生鏽的票根上。
“要接住這些墜落的星光啊。“女孩將掌心貼在玻璃上,凝結的水珠裡映出萬千星辰。尹玨伸手觸碰的瞬間,整座遊樂園突然開始逆向生長——摩天輪的鋼架收縮成銀色的種子,旋轉木馬褪去彩漆露出嶄新的木紋,連鐵軌縫隙裡的野薔薇都蜷縮成含苞的骨朵。
他們在時光的褶皺裡奔跑,身後拖曳著星塵織就的軌跡。防空洞的陰影正在消融,露出底下埋藏的蒲公英田。尹玨終於看清那些液態星屑的真實形態——是無數個未寫完的故事在血管裡奔湧,是所有來不及落地的諾言在心臟裡結晶。
當暮色再次降臨,他站在重生的鐵軌中央。生鏽的枕木下,嫩綠的草芽正穿透時光的鎧甲。遠處傳來汽笛的長鳴,不是來自蒸汽機車,而是來自某個未被書寫的故事開頭。尹玨解開襯衫紐扣,胸膛裡流動的星屑此刻正彙聚成璀璨的銀河,而左胸那道猙獰的疤痕,正在月光下蛻變成振翅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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