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暮色將合時,最後一縷天光正沿著九重宮闕的鴟吻緩緩沉降。鎏金銅漏裡的水珠碎成八瓣,驚醒了簷角昏睡的銅鈴。守夜人踩著青磚上蜿蜒的影痕走過,玄甲碰撞聲驚起寒鴉,黑色羽翼掠過宮牆上斑駁的彩繪,那些朱雀與蟠螭的紋樣在漸濃的夜色裡洇成團團墨跡。
我站在含元殿的陰影裡,望著丹鳳門前三十六輛鎏金軺車列成方陣。車轅上垂落的鮫綃帳被晚風掀起一角,露出內裡暗銀色的玄鳥紋鎧甲。這些本該馳騁沙場的戰車此刻卻披著孔雀藍的錦緞,車轅與馬鐙處纏繞的鎏金銅鏈叮咚作響,像是把未出鞘的劍鳴都編成了細碎的韻腳。
“將軍以為此陣如何?“
聲音從身後傳來時,我故意讓袖中銅簽碰在鎏金柱礎上。金鐵相擊的餘韻裡,青玉棋子落進檀木沙盤的聲響格外清脆。執棋者的廣袖拂過案幾,帶起一陣沉水香混著鐵鏽的味道——那是常年握刀的手才會沾染的氣息。
沙盤上星羅密布,三百六十枚玉髓棋子擺成九宮八卦之形。我看著那枚代表中軍的黑曜石棋子被推至天樞位,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太史局看到的星象圖。紫微垣東南角的破軍星正泛著妖異的紅光,像乾涸血泊裡凝著的琥珀。
“此陣暗合奇門遁甲,卻少了幾分殺伐之氣。“我撥動代表糧草的青玉棋子,青銅算籌在指間敲出急促的節奏,“若敵軍詐敗誘我深入,這七十二輛輜重車便是自縛的韁繩。“
對麵傳來一聲輕笑,震得案上燭火搖曳。燭淚順著蟠龍紋燈台蜿蜒而下,在羊皮地圖上洇出幾團渾濁的影子。那人執起黑曜石棋子,重重壓在我剛布下的連弩陣眼上:“兵者詭道,將軍反倒像個拘泥刻板的賬房先生。“
銅鈴突然無風自動。我轉頭望去,看見玄甲衛們收起了佩刀,那些裝飾著赤焰紋的刀鞘此刻安靜地伏在錦緞上,像一群褪去獠牙的獸。丹鳳門方向傳來甲胄碰撞的聲響,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從九重宮闕深處奔湧而出,卻在觸及琉璃瓦的刹那凝成寂靜的剪影。
“聽聞南疆蠻族善用毒瘴。“我故意讓茶盞裡的碧潭飄雪泛起漣漪,看著浮在水麵的白毫緩緩聚成北鬥形狀,“他們會在馬蹄鐵上塗抹蝕骨散,遇水則化霧殺人於無形。“
黑曜石棋子突然被推倒,骨碌碌滾到描金屏風腳下。屏風上繡著的百鳥朝鳳圖正在褪色,金線勾勒的鳳凰羽翼間滲出暗褐色的汙漬——那是去年秋獵時某位親王留下的馬血,此刻正與屏風縫隙裡滋生的黴斑融為一體。
“好個毒計。“檀木案幾傳來布料摩擦聲,有人執起銀匙攪動沙盤,“可惜南疆人不懂,真正的殺招不在馬蹄鐵,在...“銀匙突然折斷,半截銀光墜入棋局,正巧壓住代表玄武陣的眼位,“在君心。“
殿外忽然傳來沉悶的鼓聲。不是征戰的戰鼓,而是那種浸透了水汽的更漏鼓,每聲都像是老仆在擦拭蒙塵的銅鏡。我數著鼓點,看見沙盤上的玉髓棋子開始滲出細密水珠,那些晶瑩的液體沿著凹槽彙聚成小小的溪流,漸漸在棋盤上勾勒出長江的輪廓。
“當年在采石磯...“執棋者的聲音突然變得綿長,仿佛陷入某種古老的回憶。我看見他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有道蜈蚣狀的疤痕,那是被淬毒箭矢擦過的印記,此刻在燭光下泛著青紫色的幽光,“江水漫過腳踝時,你會聽見萬千亡魂在鎧甲裡磨刀的聲音。“
銅漏突然發出裂帛般的聲響。我低頭看去,發現鎏金水位已降到子時的刻度,水珠墜落的軌跡在案幾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丹鳳門方向傳來鐵甲摩擦聲,那些裝飾著玄鳥紋的戰車正在調轉車頭,車轅上垂落的鮫綃帳無風自動,露出內裡暗藏的陌刀寒光。
“將軍可聽過龍銜銅環?“執棋者突然用銀匙敲擊沙盤邊緣,清越的聲響驚飛了簷角最後的寒鴉。我望著他袖中滑落的鎏金馬鐙,那上麵鏨刻的蟠螭紋正在燭光下緩緩遊動,“當八十一輛戰車同時拉動銅環,整座城池都會變成震天的洪爐。“
殿角的青銅鶴形香爐突然傾倒,香灰在空中凝成詭異的圖騰。我伸手接住一片未燃儘的沉香木,發現年輪裡嵌著細小的金箔——那是十年前平定安西都護府時,從龜茲王的王冠上刮下來的戰利品。
“子時三刻。“我望著逐漸暗沉的夜色,聽見自己聲音裡混著鐵器淬火的清響,“該點烽火了。“
丹鳳門方向突然亮起火光。不是預警的狼煙,而是三百架孔明燈同時升空,那些繪製著河洛九宮圖的絹布在夜色裡徐徐展開,將整片夜空映成巨大的星盤。我數著燈陣變換的軌跡,發現它們正在模擬某種古老的占卜儀式——當第七十二盞燈熄滅時,代表天狼星的絹布突然自燃,在空中留下焦黑的殘骸。
“將軍錯了。“執棋者忽然出現在燭光陰影裡,他指尖捏著枚染血的棋子,“真正的殺機不在星象,在...“他忽然將棋子按進我掌心,溫熱的血液順著掌紋滲入玉質紋理,“在觀星台第三塊地磚的裂縫裡。“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我握緊突然變得沉重的棋子,聽見地底傳來機括轉動的轟鳴。含元殿的蟠龍柱開始滲出細密水珠,那些朱漆剝落的柱身上浮現出暗紅色的河圖紋路。丹鳳門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金屬嗡鳴,仿佛有萬千鐵甲正在黑暗中蘇醒,即將化作吞吐天地的巨獸。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我站在尚未散儘的晨霧裡,望著沙盤上乾涸的河床。那些曾奔湧如血的液體早已滲入玉髓紋理,隻在棋盤表麵留下蜿蜒的金痕。執棋者留下的半截銀匙在晨曦中泛著冷光,匙柄處鏨刻的“丙申年造“字樣正被陽光一寸寸吞噬。
九重宮闕深處傳來悠長的鐘聲。我知道當第九聲鐘鳴響起時,那些披著錦緞的戰車會重新披掛玄甲,龍銜銅環將在晨霧中發出震顫靈魂的嘶鳴。而此刻棲在殘破經幡上的寒鴉,正用漆黑的喙梳理著沾滿香灰的羽毛,恍若誰家少年郎試劍時崩落的碎玉。
算無緣來到了“神土”,他將天機老人給的種子種入神土,七彩神龍從天而降,神土生花,天雨粟,母雞不停下蛋。
永曜九霄擎玉宇,樂遊三界禦玄穹。
仙槎叩破璿璣鎖,尊敕雲台鎮劫洪。
永樂仙尊複活!!
這同時也驚動了天庭,小閣老同唐三甲,穆回一齊下界迎接她。
算無緣親手製造了神跡,此刻呆立當場。
“我……我複活了一位仙尊??”
算無緣,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或者諸神隨手潑灑在時光長河裡的一滴無意義的墨點。他並非生來如此,隻是在某個他自己也記不清具體年月日的時刻,“算無緣”這三個字便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連同那雙看透了太多虛妄,以至於連自己存在都感到模糊的眼睛。
他曾遊蕩過許多地方,見過太多自詡為“仙”、“神”、“聖賢”的存在,他們或高坐雲端,俯瞰眾生,或隱於市井,故作高深。他們編織著無數光怪陸離的故事,將天地萬物都納入他們那套或圓融或矛盾的“道理”之中。算無緣聽過,看過,最終隻是沉默。他學會了在喧囂中尋找寂靜,在謊言中辨認真實,也學會了……如何不去期待。
因為期待,往往意味著更深的失望,以及,被命運無情嘲弄的資格。他覺得自己就是那最不起眼的塵埃,漂浮在這片名為“虛海”的浩瀚廢墟之上。虛海,一個連名字都透著一股子荒涼和虛無的地方,據說是上一個“紀元”破碎後的殘骸,又或是某個不可名狀存在的沉眠之地。這裡沒有日月星辰的輪轉,隻有永恒的、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以及點綴其間的、同樣荒涼死寂的破碎大陸。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是被“送”來的。或者說,是“扔”來的。就像一個頑童,玩膩了手中的玩具,隨手將其丟棄在無人問津的角落。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來自何方,除了那個該死的名字“算無緣”,以及伴隨而來的、仿佛與生俱來的、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的漠然。
直到那天。
那是一個在虛海之中,連時間感都變得模糊不清的日子。他像往常一樣,漫無目的地行走在一片灰蒙蒙的、仿佛凝固了的沙海之上。腳下的沙礫冰冷、堅硬,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無數細小的生命在無聲地呻吟。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得令人絕望的空間裡回蕩,然後被黑暗無情地吞噬。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種無邊無際的孤寂和虛無徹底吞噬時,他看到了一點“光”。
那不是虛海中常見的、冰冷死寂的能量餘暉,也不是某種幻象。那光芒很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活性”。它溫暖,柔和,仿佛蘊含著某種古老而純粹的生機。光芒來源於一個小小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種子。
那種子呈橢圓形,表麵布滿了細密而玄奧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隻是這些符文並非死氣沉沉,而是在極其緩慢地、如同呼吸般明滅著微光。它散發出的氣息,與這片死寂的虛海格格不入,充滿了生命的張力,卻又內斂而深沉,仿佛蟄伏著一頭沉睡的巨獸,又像是一顆濃縮了整個宇宙的奇點。
“這是什麼?”算無緣伸出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枚種子。他的心中湧起一絲久違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好奇。在漫長的歲月中,他早已習慣了麻木,習慣了放棄探究一切未知。但此刻,這枚種子,這微弱的光芒,卻像是一把鑰匙,插入了他那早已鏽跡斑斑的心鎖。
他沒有答案。沒有人告訴他這是什麼,也沒有任何“道理”可以解釋它的存在。它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突兀地落在了這片絕望的土地上。
“或許……”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第一縷閃電,驟然照亮了他的心房,“……這隻是一個‘緣’?”
一個與他這個“算無緣”截然相反的“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那枚種子輕輕握在了掌心。種子觸手溫潤,那奇異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順著他的皮膚,鑽入他的血脈,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驅散了長久以來盤踞在他體內的冰冷和死寂。
他看著掌心的種子,又看了看周圍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死寂。他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近乎荒謬的衝動——他想試試看。
試試看,用這枚不知來曆、不知所謂的種子,在這片連希望都被稱為奢侈品的虛海之上,做一件更加荒謬的事情。
他要種下它。
這個念頭一起,便如同燎原之火,再也無法遏製。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或許,隻是因為“可以”這麼做?或許,隻是因為他不甘心,不甘心被這無邊的虛無徹底同化,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嘗試”的勇氣都失去了?
他找了一塊相對平整的沙地,用枯瘦的手指,在堅硬的沙礫上刨出了一個小小的坑洞。然後,他將那枚散發著柔和光芒的種子,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再用周圍的沙土輕輕掩埋。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視著那個不起眼的土坑。黑暗再次籠罩下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幻覺。他沒有水源,沒有工具,甚至不知道這顆種子需要什麼樣的“養料”才能發芽。他隻是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然後,便隻能等待。
等待,往往是這個世界上最殘酷,也最充滿變數的刑罰。
算無緣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虛海之中,時間失去了意義。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萬年。他隻是靜靜地站著,如同那尊早已死去無數歲月的雕像。他的心,也如同這虛海一般,重新恢複了死寂,仿佛剛才那個衝動而荒謬的舉動,從未發生過。
然而,就在他幾乎要徹底放棄,認為自己又一次被命運愚弄,浪費了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勇氣時——
異變陡生!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蘊含著天地初開般力量的碎裂聲,突兀地在寂靜的黑暗中響起。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算無緣猛地低頭看去。
隻見他剛剛掩埋種子的那片沙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隆起、龜裂!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如同利劍般刺破黑暗,從裂縫中噴薄而出!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種子散發的柔和暖光,而是變成了七彩斑斕、如同彩虹般絢爛奪目的色彩!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光芒交相輝映,瞬間照亮了這片亙古不變的黑暗沙海!
轟隆隆——
大地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仿佛有什麼沉睡了億萬年的巨獸正在蘇醒。沙礫如同活物般翻滾、沸騰,遠處的黑暗中,隱約傳來一陣陣令人心悸的低吼。
算無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神話般的景象。他那雙早已習慣了漠然和虛無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驚駭的神色。
“這……這是……”
他喃喃自語,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微微顫抖。
光芒越來越盛,將這片區域映照得如同白晝。在那光芒的中心,沙土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向上推擠,形成了一個不斷升高的、散發著七彩光暈的“土台”。
終於,當光芒達到極致,那“土台”也攀升到了數十丈的高度時,它猛地一頓,然後,如同火山噴發般,爆發出更加璀璨奪目的光華!
“昂!!!”
一聲穿雲裂石、充滿了無上威嚴和磅礴生機的龍吟,響徹了整個虛海!
緊接著,一道巨大無比的、完全由純粹的七彩神光凝聚而成的龍影,衝天而起!那龍影長達千丈,蜿蜒盤旋,龍鱗閃爍著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到的七彩神輝,龍眸如同兩輪分彆燃燒著不同色彩神焰的恒星,散發出的威壓,足以讓任何心誌不堅的存在瞬間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