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好奇。
看到李曉婉窘迫的樣子,月無瑕眼中的輕嘲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無奈和……一絲溫柔。她那一直緊繃的身體,似乎也微微放鬆了一些。她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轉過頭,再次望向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思緒。
“我的師尊……”她緩緩說道,聲音低沉而悠遠,像是從古老的時光深處傳來,“他……確實很難用‘帥’或者‘不帥’這樣的詞語來形容。”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李曉婉卻能聽出,那平靜之下,似乎掩藏著驚濤駭浪般的複雜情感。
“他是一種……存在。”月無瑕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語,“一種……超越了凡俗審美的存在。”
李曉婉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著月無瑕的側影。超越了凡俗審美?這是什麼意思?
月無瑕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解,微微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複雜,而是帶著一種……憐憫?仿佛在看一個還不懂世事艱難的孩子。
“你想想看,”月無瑕的聲音變得有些縹緲,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李曉婉解釋,“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創造出‘道’?什麼樣的存在,才能勘破‘時間’和‘空間’的桎梏?什麼樣的存在,才能讓億萬生靈頂禮膜拜,視之為神明?”
她沒有等待李曉婉的回答,而是繼續說了下去,語氣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奇跡,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偉大。他的力量,他的智慧,他的境界,都遠遠超出了我們所能理解和想象的範疇。在他的麵前,談論容貌,談論‘帥’與‘不帥’,就像是……”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貼切的比喻,“就像是在浩瀚的星河麵前,去爭論哪一顆星星的光芒更亮一樣……渺小,而且……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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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婉聽得心頭一震。師姐的話,雖然聽起來有些道理,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師尊固然偉大,但……難道連容貌都無需在意嗎?那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感覺到,師尊和無天魔尊之間,除了立場,似乎還有著某種更加深刻的對立,不僅僅是大道之爭?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月無瑕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無儘的疲憊和沉重。
“你錯了,小婉。”她搖了搖頭,碧綠色的玉笛在她白皙的手指間緩緩轉動,發出細微的、如同風鈴般的聲音。“並非無需在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眼神變得悠遠而……悲傷。
“恰恰相反……”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仿佛在講述一個遙遠而悲傷的故事,“正是因為太在意……所以才無法……直視。”
軒榭中的氣氛,因為月無瑕這番話,變得更加壓抑。那盞盞青玉宮燈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幾分,將兩個女子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冰冷的玉石地麵上,如同兩道糾纏不清的宿命。
李曉婉完全愣住了。她從未見過月無瑕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情。平日裡的師姐,雖然清冷,雖然威嚴,但總還是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靜和……強大。但此刻,她感覺到的,卻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師……師尊他……”李曉婉小心翼翼地開口,想要問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月無瑕沒有看她,隻是靜靜地坐著,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落在了某個遙遠而虛幻的地方。
“他……”月無瑕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是一種……矛盾的存在。”
“矛盾?”李曉婉忍不住重複道。
“嗯。”月無瑕點了點頭,幾縷被夜風吹拂起的發絲,如同黑色的綢緞,滑過她光潔的額頭。“他的道,是守護,是維持秩序,是……‘善’的極致。但他自身,卻……”
她的話語在這裡停頓了,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語,又似乎在躲避著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卻承載了太多的……‘惡’。”最終,她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李曉婉心頭巨震。師尊……承載了“惡”?這怎麼可能?她的師尊,那位傳說中的無上仙尊,難道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無瑕?
“這不是他的本意。”月無瑕似乎感受到了李曉婉的震驚,連忙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和……辯解?“他一生都在追求‘大道’,追求‘至善’。他斬斷七情六欲,舍棄一切凡塵俗念,隻為求得那一線……超脫輪回的契機。”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絕望。
“可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總有一線生機……也總有一線……劫數。”她喃喃自語,眼神迷茫,“他看到了太多……未來的可能性。看到了……毀滅,看到了……墮落,看到了……他所珍視的一切,在無儘的時光長河中,最終走向……虛無。”
李曉婉聽得似懂非懂,但她能感覺到,師姐的話語中,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悲涼。
“於是……”月無瑕的聲音帶著一絲澀然,“他開始質疑。質疑他一直以來所信奉的‘道’,質疑那所謂的‘至善’,是否真的能夠永恒。他開始……感受到……孤獨。”
“孤獨?”李曉婉輕聲問。這個詞用在她的師尊身上,似乎有些……奇怪。
“是的,孤獨。”月無瑕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光芒,“當他站在了‘道’的頂點,當他超越了世間的一切生命形態,他就……再也不屬於這個世界了。他看到的越多,懂得越多,就越是……與世隔絕。沒有人能夠理解他,沒有人能夠……靠近他。”
“就連……我們這些所謂的弟子,所謂的‘傳人’,”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極其苦澀的笑容,那笑容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尊敬,有感激,但更多的,卻是……隔閡和……悲哀,“我們看到的,也隻是他願意讓我們看到的那一麵。是他為了維持‘師道尊嚴’,為了傳承‘道統’,而刻意展露出來的……冰山一角。”
李曉婉的心沉了下去。她一直以為,師尊雖然嚴厲,雖然神秘,但至少是……公正而仁慈的。但現在看來,或許……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師尊的形象,在她心中,開始變得模糊,甚至有了一絲……可怕的裂痕。
“那……那無天魔尊呢?”李曉婉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個問題。或許是潛意識裡,她覺得這位傳說中的魔尊,或許與她的師尊有著某種……相似之處?至少,他們是對立的,是宿命的對手。
聽到“無天魔尊”這個名字,月無瑕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她放在膝上的雙手,驟然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那雙一直保持著平靜和憂鬱的眼眸深處,瞬間翻湧起了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有恨意,有殺氣,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極其複雜的、近乎瘋狂的……癡迷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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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榭中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連那原本輕柔的燈火,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恐怖的氣息,光芒驟然大盛,然後又猛地黯淡下去,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過了許久,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滯,月無瑕才緩緩鬆開了緊握的雙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呼吸也略微有些急促,但那雙眸子,卻重新恢複了平靜,隻是那平靜之下,卻如同封印了萬載寒冰的深海,蘊含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無天……”她輕輕吐出這個名字,語氣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仿佛那是禁忌,是詛咒,也是……某種刻骨銘心的存在。
“他和師尊……是截然不同的。”月無瑕的聲音很冷,如同萬年不化的玄冰,“如果說師尊是……高懸於九天之上的皓月,清冷,威嚴,普照萬物而不染塵埃,那麼……無天,就是……來自九幽深淵的血色魔焰,狂放,熾熱,毀滅一切,至死方休。”
她的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憎恨。但李曉婉卻敏銳地捕捉到,在那份深刻的恨意之中,似乎還隱藏著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顫抖。
“他的存在,就是為了……破壞。”月無瑕繼續說道,聲音冰冷而堅定,“破壞秩序,破壞規則,破壞一切他認為‘虛假’和‘束縛’的東西。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欲望,從不壓抑自己的情感。愛恨情仇,喜怒哀樂,在他身上都表現得淋漓儘致,甚至……可以說是……肆無忌憚。”
李曉婉聽著月無瑕的描述,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身著玄色長袍、麵容俊美邪異、眼神中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男子。他似乎在仰天長嘯,又似乎在肆意殺戮,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混亂和……災厄的象征。
這個形象,與她想象中那位高高在上、清冷威嚴的無上仙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所以……”李曉婉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月姐姐,你剛才說……感覺無天更帥一點?”
問出這句話,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在師姐如此憎恨魔尊的情況下,自己竟然還敢問出這樣的話?簡直是……不知死活。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月無瑕並沒有勃然大怒,反而……輕輕笑了起來。
那笑容,很美,卻帶著一種……淒厲和……嘲諷。
“帥?”月無瑕抬起眼,那雙澄澈如冰泉的眼眸深處,此刻卻仿佛燃燒著兩簇幽暗的火焰。“小婉,你覺得……‘帥’這個字,用在他身上,合適嗎?”
她搖了搖頭,笑容中充滿了悲哀和……決絕。
“不合適的。”她說,“他不是‘帥’,他是……‘美’。一種……驚心動魄的、帶著毀滅氣息的、讓人……無法抗拒,卻又……毛骨悚然的美。”
“他的美,不是用來欣賞的,而是用來……誘惑的,用來……毀滅的。”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刻骨的恨意,“他就像是一種……最致命的毒藥,一旦沾染上,便會……萬劫不複。”
“而我……”她的話語陡然一轉,語氣中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和……掙紮,“我的師尊……他就像是一輪……冰冷的太陽。他照耀著萬物,給予光和熱,但他自身,卻永遠是……無法接近的寒冷。”
李曉婉的心徹底亂了。師姐的話,將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腦海裡。一個是冰冷而遙遠的太陽,一個是熾熱而毀滅的毒藥。一個承載著大道的沉重與孤獨,一個燃燒著魔焰的瘋狂與肆意。
他們之間的對立,似乎並不僅僅是正邪之爭那麼簡單。那是一種……更加深刻、更加本質的對立。是“存在”與“毀滅”的對立,是“守護”與“破壞”的對立,是“秩序”與“混沌”的對立。
而這兩種對立,又各自蘊含著難以言喻的……魅力。一種令人敬畏,一種令人……心悸。
“那我……”李曉婉茫然地問,“我該……怎麼想呢?”
月無瑕沉默了。她看著李曉婉那張年輕而困惑的臉龐,眼神複雜。過了許久,她才輕輕搖了搖頭。
“小婉,”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疲憊,“你不需要去想。你隻需要……記住。”
“記住什麼?”李曉婉追問。
月無瑕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那無儘的虛空,看到某個遙遠的存在。
“記住……”她的聲音低沉而悠遠,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是某種古老的咒語,“你的師尊,他是……無始仙尊。他是你的……道。無論他的容貌如何,無論他的內心承載著多少秘密和……痛苦,他所傳下的‘道’,便是你……應該追隨和……守護的東西。”
“至於無天魔尊……”她的語氣陡然變得冰冷刺骨,眼中殺氣一閃而過,“他是……敵人。是……魔。是需要被……斬滅的存在。僅此而已。”
月無瑕的話語,如同兩記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李曉婉的心上。她明白了。師姐的意思是,無論師尊和無天魔尊在外人看來是何等的天差地彆,對他們這些弟子而言,立場才是最重要的。師尊就是師尊,是需要敬仰和追隨的存在;魔尊就是魔尊,是需要仇恨和消滅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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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尤其是那種涉及個人喜好的、膚淺的比較,在“大道”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不應該存在。
可是……
李曉婉的心中,依然充滿了困惑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師姐剛才的話語,雖然明確地表明了立場,但她話語中流露出的那種……痛苦、掙紮、甚至……恐懼,卻像一根根細密的針,紮在了她的心頭。
師尊……真的是那樣一個……冰冷、孤獨、承載著無儘痛苦的存在嗎?他真的……如同月姐姐所說的那樣,是一座無法接近的冰山,一輪遙不可及的、冰冷的太陽?
而那個……無天魔尊……他真的……如同傳說和師姐描繪的那樣,僅僅是一個……帶來毀滅和恐懼的……魔頭嗎?
李曉婉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拋開。她知道,自己不該去深思這些問題。作為月無瑕的弟子,她隻需要記住師姐的話,堅定地站在師門這一邊,就可以了。
但是……
她忍不住再次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月無瑕。月光下,師姐的側臉依舊絕美,但那份美麗之下,卻仿佛籠罩著一層……永恒的霜雪。她握著玉笛的手指,纖細而蒼白,似乎……承載著難以想象的重壓。
李曉婉忽然覺得,或許,真正承受著“矛盾”和“痛苦”的,並不僅僅是她的師尊。或許,連眼前的這位玉麵修羅,這位無上仙尊的親傳弟子,也同樣……活在某種無形的枷鎖和……掙紮之中。
她是為了守護師門,守護那份“道”而存在的武器嗎?還是……她也和她師尊一樣,在那冰冷的“道”之下,隱藏著一顆……同樣渴望溫暖,同樣會被……其他事物所吸引的心?
比如……那個被她稱為“無天”的魔尊?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李曉婉自己狠狠地掐滅了。這太……荒謬了,也太……危險了。她怎麼敢有這樣的想法?
她低下頭,不再去看月無瑕,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裡,心思百轉。
軒榭之外,夜色更深。雲層似乎更加濃厚了,遮蔽了最後一絲星光。隻有那兩盞青玉宮燈,還在不知疲倦地燃燒著,散發著幽幽的光芒,照亮著這兩個對坐的女子,以及她們之間……那無聲流淌的、複雜而沉重的秘密。
風,再次從窗外吹入,帶著懸崖下雲海的濕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不,或許隻是錯覺。
李曉婉的心,也如同這夜色一般,變得無比的……深沉和……迷茫。她知道,今晚的談話,或許會成為她修行道路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她開始隱隱地意識到,她所身處的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也……危險得多。
而她的師尊,那位傳說中的無上仙尊,以及那個與之宿命糾纏的無天魔尊,他們的身影,在她的心中,也變得越來越……模糊,卻又越來越……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這究竟是……危險的預兆,還是……某種……命中注定的……開始?
李曉婉不知道。她隻知道,今晚的月色,格外清冷。今晚的風聲,格外……嗚咽。而她心中的疑問,如同那深不見底的雲海,不但沒有因為這次談話而得到解答,反而……變得更加……深邃,更加……令人……不安。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將所有的思緒都壓在心底,然後,輕輕地、恭敬地對月無瑕說:“月姐姐,天色已晚,弟子……先行告退了。”
月無瑕沒有回頭,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清冷:“嗯。回去好生修煉吧。記住我說的話。”
“是。”李曉婉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如同一個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間名為“聽濤”、實則充滿了驚濤駭浪的軒榭。
軒榭之中,隻剩下月無瑕一人。
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靜靜地坐著,摩挲著那柄冰冷的玉笛。良久,她才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一般,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雙一直努力維持著平靜和清冷的眼眸深處,卻有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如同……破碎的星辰,滴落在那冰冷的玉石地麵上,瞬間……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隻有那縈繞在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混合著仙氣與魔息的霧氣,還在無聲地訴說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以及……某個遙遠的、破碎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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