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假事由如下:
我想念
我自己了
焦野綠|請假條
【請假條】
暮色漫過窗台時,我正對著衣櫃裡那件褪色的牛仔外套發呆。衣領袖口處殘留著去年深秋的鬆木香,那是圖書館古籍區泛黃的紙頁氣息,是教學樓後山被雨水泡軟的梧桐葉味道,是某個黃昏在實驗室打翻的苦杏仁試劑的餘韻。此刻它們像蛛網般纏住我的呼吸,讓我想起那些被折疊在時光褶皺裡的自己。
或許該給靈魂放個假。
您知道的,這座城市正在經曆某種集體性的失憶症。柏油路上新鋪的瀝青吞噬了所有腳印,便利店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的電子樂切割著黃昏的蟬鳴,連電梯間裡陌生人的目光都像是被預設好程序的代碼。上周三傍晚,當我第八次在自動販賣機前按下橙汁按鈕時,金屬按鍵冰冷的觸感突然讓我想起——原來我的指紋也是會留下劃痕的。
宿舍樓下的玉蘭又開了。雪白的花苞在暮春的風裡搖晃,像無數未寄出的信箋。記得去年此時,我曾蹲在花樹下觀察螞蟻搬運花瓣碎屑,看它們用觸角傳遞著某種古老而神秘的訊息。此刻卻隻是機械地掏出手機,對著社交軟件裡千篇一律的打卡照按下點讚鍵。那些被算法推薦的熱門景點、網紅餐廳、展覽資訊,正在將我的記憶格式化成整齊劃一的二維碼。
今晨在盥洗室發現鏡麵霧氣凝結的裂縫,蜿蜒的紋路讓我想起童年故鄉的冰裂紋瓷器。母親總說那是時光在器物上書寫的詩行,可現在連鏡子都學會了說謊。當熱水衝開霧氣的刹那,我看見無數個自己從裂縫裡倉皇逃逸:舉著油畫筆在畫布前枯坐整夜的少年,攥著火車票在月台徘徊的青年,還有蜷縮在出租屋角落聽老式唱片機沙啞吟唱的陌生人。他們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消失在抽水馬桶漩渦卷起的虹光裡。
圖書館頂層的古籍修複室收藏著1937年的《營造法式》殘卷,泛黃的宣紙上墨跡洇染如星河倒瀉。修複師說這些裂痕是戰火留下的傷痕,可我總覺得那些斷裂的筆畫裡藏著更古老的秘語。上周修複《千裡江山圖》摹本時,青綠山水間的留白突然讓我心悸——原來我們都在用現代的顏料,塗抹著古人早已洞悉的虛空。
校醫院走廊儘頭的老式座鐘,鐘擺晃動的頻率與我的心跳逐漸同頻。護士站抽屜裡鎖著三十七本病曆,每本都記載著不同形態的疼痛:偏頭痛患者枕畔的褪色電影票根,失眠者床頭堆積的安眠藥說明書,還有被咖啡漬暈染的創業計劃書。當消毒水的氣味漫過第三根肋骨時,我突然渴望某種純粹的寂靜,像深海魚渴望永恒的黑暗。
實驗樓負二層的恒溫箱裡,休眠著去年培育的熒光海藻。它們在黑暗中發出幽藍的光,如同深海中永不熄滅的燈塔。上周三淩晨三點,我隔著玻璃觀察它們緩慢的脈動,突然想起童年時在鄉下見過的螢火蟲。那些提著燈籠的小精靈,是否也像我們這般,在鋼筋水泥的叢林裡遺落了發光的本能?
校史館地下室塵封著1958年的學生證,塑料封套裡夾著半片楓葉標本。葉脈間殘留的褐色斑點,或許是某個秋日黃昏的淚痕。管理員說這張證件屬於某個在文革中失蹤的學子,他的名字早已被曆史的風暴抹去,唯有楓葉記得他曾如何虔誠地愛過這個荒誕的世界。
今夜的月亮是枚生鏽的銀幣,掛在圖書館鐘樓的尖頂上。月光穿過彩繪玻璃,在自習室的木紋課桌上投下拜占庭風格的暗影。當我在筆記本上塗鴉時,筆尖突然不受控製地勾勒出某個陌生小鎮的輪廓:青石板鋪就的巷弄裡,晾衣繩上飄蕩著手繪的棉布裙,雜貨店櫥窗裡擺著會唱歌的八音盒,而櫥窗倒影中,站著一個正在慢慢消失的自己。
或許該申請一段時空的緩刑。
教務處檔案室深處,編號b17的牛皮紙袋裡裝著二十年前的課程表。泛黃的紙頁上,鋼筆字跡洇染出模糊的墨跡:“下午三點,素描課,地點:老教堂地下室“。那個被遺忘的午後,是否也曾有人站在斑駁的聖母像前,用鉛筆丈量光影的重量?而此刻我站在同樣的位置,卻隻聽見空調外機的轟鳴震碎了彩色玻璃上的聖徒畫像。
生物實驗室的低溫冷櫃發出規律的嗡鳴,存放植物標本的抽屜裡,風乾的四葉草保持著祈禱的姿勢。當超淨台的紫外線燈亮起時,我突然看見無數個平行時空的自己在光影中交錯:穿白大褂的科學家在顯微鏡前屏息,穿漢服的少女在溪邊搗練,穿宇航服的旅人在火星荒漠仰望地球的藍光。這些碎片在離心機的旋轉中漸漸模糊,最終凝結成試管底部的一滴懸濁液。
天文台穹頂的裂隙中滲進來銀河的碎屑,望遠鏡鏡筒裡凍結著獵戶座星雲的歎息。上周觀測到超新星爆發的殘影時,我突然理解那些遠古文明刻在甲骨上的卜辭——當星辰開始墜落,人類總想抓住些什麼。此刻我站在數據洪流的岸邊,看著手機屏幕裡實時更新的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圖,那些閃爍的噪點,多像我們正在消散的靈魂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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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房烘乾機滾筒的轉動聲,像極了童年夏夜紡織娘的吟唱。當熱風卷起校服衣角時,我突然聞到某種久違的氣息:是暴雨後泥土的腥甜,是舊書頁間的黴菌芬芳,是外婆樟木箱底壓著的棉布繈褓味道。這些氣味在熱浪中升騰,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打撈起所有被現代性肢解的自我碎片。
或許該給自己開具一張精神病假條。
心理谘詢室的沙盤裡,貝殼與碎石構成的微型海岸線上,擱淺著無數未完成的模型:折斷桅杆的帆船,缺了輪子的汽車,還有沒有翅膀的知了。治療師說這些殘缺的造物象征著某種未被言說的創傷,可我覺得它們更像是通往異世界的船票。上周沙盤遊戲結束時,我悄悄在海岸邊埋了顆玻璃彈珠,裡麵封存著某個下午三點鐘的蟬鳴。
校報編輯部的鐵皮櫃裡,鎖著1999年的元旦特刊。油墨印刷的“辭舊迎新“四個字正在褪色,邊角蜷曲如乾枯的蝶翼。翻開泛黃的報紙,某篇學生散文的結尾寫著:“當新年的鐘聲敲響,讓我們把舊年的自己埋葬在雪地裡“。而此刻的窗外,六月的蟬正在啃食時光的樹乾,我突然想給那個被埋葬的自己寫封遲到二十年的信。
實驗報告紙背麵隨手塗鴉的迷宮,線條在某個雨夜突然扭曲成記憶的甬道。沿著鉛筆印記前行,會遇見穿校服的自己在公告欄前仰望保送名單,會遇見戴眼鏡的自己在圖書館角落啃《荒原》,會遇見滿臉胡茬的自己在出租屋陽台上晾曬發黴的理想。這些分身在迷宮深處彙聚成星雲,又在一陣穿堂風中四散成塵埃。
此刻我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看夕陽將黑板報上的粉筆畫染成琥珀色。值日生忘記擦去的三角函數公式在光影中漂浮,像一串來自平行宇宙的密碼。當粉筆灰紛紛揚揚落下時,我忽然聽見二十歲的自己在說:“去請假吧,去尋找那些被典當在時光當鋪裡的靈魂碎片。“
教務處檔案室的門軸發出鏽蝕的呻吟,b17號檔案袋裡的學生證在紫外線燈下泛著磷火般的幽光。照片上的青年眼神清澈如初春的溪水,證件有效期截止到某個被曆史抹去的清晨。我輕輕撫摸塑封膜上細小的氣泡,突然明白有些過期的事物,恰恰是最珍貴的防腐劑。
請假人簽名處洇開一滴藍墨水,漸漸暈染成蝴蝶形狀)
【請假人】
【日期】
尹玨看到了華天也在晨練,這位華天可是萬象歸元學院的狀元。
他對詩神詩雪劍,分彆用“詩”,“雪”,“劍”三個字寫了三首詩通過測試後得到了?眼迷匣。
《詩骨》
墨染山河字字癡,
孤燈照壁夜寒時。
平生未許浮名累,
半卷殘箋寄遠思。
《雪魄》
瓊花漫舞掩千川,
玉樹瓊枝映月寒。
莫道飛瓊終化水,
清魂一縷落雲端。
《劍魄》
寒光出匣破雲霄,
雪刃凝霜戰意驕。
莫歎江湖風雨驟,
青鋒過處萬塵消。
晨霧在竹海間流轉時,尹玨的劍穗正沾著露水往下墜。他握著青竹劍的手腕忽然頓了頓,遠處傳來晨鐘撞碎薄霧的聲響,驚起一串白鷺掠過藏書閣的飛簷。
“尹兄的流雲三式倒是越發飄逸了。“玄色衣袂掃過青石板路的水痕,華天執傘立在回廊轉角,傘麵上銀線繡的星圖正泛著幽光。尹玨嗅到他袖口逸出的沉水香,混著晨露浸透的竹葉氣息,竟比他慣用的龍涎香更清冽。
尹玨記得三年前瓊林宴那夜,這位萬象歸元學院的狀元郎也是這般出現。彼時滿城桂花雨落得急,華天站在朱漆描金的丹墀上,手中玉簡映著九重宮燈,將《太虛引》吟得金聲玉振。據說當朝國師見了那篇策論,竟在宣政殿連飲三盞君山銀針,說此子眉間凝著紫微星輝。
“聽聞華兄昨日在觀星台得了?眼迷匣?“尹玨劍尖挑起半闕殘月,青竹與玄鐵相撞迸出火星。晨霧裡忽然浮起細碎的銀屑,像是有人在天際抖落滿把星河。
華天輕笑時傘骨微顫,驚起簷角銅鈴的清響:“尹兄既知?眼迷匣,當記得萬象歸元院訓——“他抬手接住一片墜落的竹葉,葉脈上凝著晨露,“以詩為眼,以雪為骨,以劍為魂。“
尹玨望著他走向觀星台的背影,玄色廣袖掃過石階上斑駁的苔痕。那些苔痕裡嵌著曆代求道者留下的劍痕,最深的那道據說是百年前魔君隕落時所留。此刻華天的靴底正碾過某道刻痕,發出類似金石相擊的脆響。
觀星台七重紗幔在風裡翻湧如潮,華天站在陣眼處,手中玉簡投射的星圖正籠罩周身。尹玨倚著蟠龍柱望去,見他解下腰間鎏金錯銀的筆匣,匣麵雕著的睚眥獸正對著自己呲牙——那是尹家祠堂供著的鎮邪獸。
“詩者,言誌也。“華天蘸取硯中星砂,在宣紙落筆時帶起細雪紛揚。尹玨瞳孔微縮,那些星砂竟似活物般沿著紙紋遊走,轉眼凝成“詩“字。墨跡未乾的刹那,整座觀星台突然回蕩起金戈鐵馬之聲,仿佛有千軍萬馬正踏著平仄奔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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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玨想起十二歲那夜偷入父親書閣,在《天工開物》殘卷裡見過的記載:以詩入陣者,需將平生誌氣凝成一字。當年國師在渭水河畔布下的“大漠孤煙直“,至今仍在鎮守西疆三千裡黃沙。
雪是第二重試煉。華天揮袖抖落滿身星砂,玄色衣襟突然綻開六棱霜花。尹玨看見他咬破指尖在紙麵勾畫,血珠墜入“雪“字的瞬間,整座藏書閣的雕花窗欞齊齊結霜。那些霜花順著雕梁遊走,漸漸凝成《韓熙載夜宴圖》裡的玉笛與羯鼓,又化作《快雪時晴帖》的墨痕。
“華兄的《雪夜訪戴圖》...“尹玨的劍穗突然繃直,他看見那些霜花中浮現出戴逵泛舟的身影,船頭燈籠映著玄衣人獨立寒江的側影——分明是眼前人眉間凝著的清冷。
華天忽然轉頭望來。隔著漫天飛雪,他的目光穿過觀星台七重紗幔,驚得尹玨手中青竹劍差點脫手。那眼神像極了當年在太學宮初見時,國師手持玉尺敲他掌心時的威壓,又帶著某種令人心悸的洞悉。
“劍。“華天彈指震碎案上茶盞,飛濺的水珠在空中凝成三尺青鋒。尹玨的虎口突然迸裂,舊傷遇到劍氣竟滲出金芒——那是尹家血脈覺醒的征兆。他看見華天筆下的“劍“字正在吞噬漫天風雪,墨色逐漸染上龍鱗紋路。
觀星台突然陷入死寂。尹玨聽見自己血液裡傳來金石相擊的嗡鳴,那些沉寂百年的劍鳴順著血脈爬上脊椎。七重紗幔無風自動,露出後麵懸著的七柄古劍,最末那柄殘劍的劍格上,赫然刻著尹氏家徽。
“原來尹兄早知。“華天收筆時星砂簌簌而落,在青磚上烙出北鬥七星的軌跡。他拾起案頭鎏金筆匣走向尹玨,匣中玉簡突然迸發紫光,“三年前瓊林宴你擲我硯台時,這筆匣就認主了。“
尹玨低頭看著匣麵睚眥獸的眼睛。那些嵌在檀木裡的寶石此刻正泛著血光,獸口銜著的玉環上,“尹“字銘文正在滲出細密血珠。他忽然想起祠堂那夜,父親將家傳玉佩按在他心口時說的話:“當星辰墜入硯台,便是尹家兒郎重鑄天命之時。“
?眼迷匣開啟的刹那,整座觀星台開始下沉。尹玨看見台基裂開深不見底的縫隙,九條青銅鎖鏈從地底竄出纏住華天手腕。那些鎖鏈上刻滿甲骨文,最末那枚銅環正扣在他自己頸間——尹玨分明記得,三日前父親為他束發時,玉梳突然斷成九截的異狀。
“彆碰鎖魂鏈!“尹玨的劍氣割斷三根銅鏈,傷口處金芒暴漲。華天卻笑著按住他持劍的手,玄色衣袖滑落時露出腕間猙獰的舊疤,那疤痕形如篆書“劫“字,“尹兄可知,萬象歸元院為何百年隻收九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