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朝露,鮮活明媚。
耿長舟至今都記得,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把人抱到了懷裡,小小的孩子像一團棉花,貼在他胸口,呼吸弱得好似隨時都要斷掉。
他最痛恨那些無用的憐憫,硬著心道:“我就給你三天,能不能活看你自己的造化。”
於是三天又三天。
每一次他想要放棄的時候都會想起那張笑臉,依偎著的,信賴著的,無所保留的溫暖,於是他又咬牙堅持,熬藥,喂藥,衣不解帶的守著她,終於在撿到她的第二十天,人醒了過來。
他打定主意不再多管閒事。
奈何啊。
管了一件又一件,三天變成三個月,三年……
他們從萍水相逢到相依為命,他人生中最晦暗的時光因為多了一個她,需要喂食喂水,需要照顧,而變得忙忙碌碌,無暇他顧,等她稍微長大些,他要教她讀書寫字,學醫練武。
要給她攢錢,替她安排後路。
要防著那些不懷好意的臭小子蒼蠅似的圍著她打轉兒……
他想,養個孩子真麻煩啊。
幸好當初沒聽他們的娶妻生子。
但如果重來一次,他大概還是會抱起她。
耿長舟喃喃叮囑道:“阿棠,師父跟花嬸他們說過了,我走後不用停靈,直接下葬,就將我埋在後院那株桃花樹底下,不要立碑,人死如燈滅,最好什麼都不留。”
“……好。”
阿棠哽咽應聲。
“還有,你陰氣重,本就容易招惹那些鬼物,不許為我服喪,更不許觸碰喪葬之物,全交給花家那小子去做,你隻要給我磕個頭,上柱香,逢年過節,陪師父喝兩杯就好,這一點,你必須答應。”
耿長舟強撐著抬頭,盯著阿棠起誓後,才心滿意足的重新躺回去。
此時他進氣已經比出氣少了。
他不停的調整氣息,慢慢的說:“那木鐲是雷擊桃木做的,驅邪避陰,日後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許離身。”
“還有珍珠。”
“你離開雙白城的時候,把珍珠帶著,黑貓通靈,讓它替我守著你,帶你回家……她喜歡吃肉乾,你路上多帶些。”
“師父。”
阿棠訥訥的看他,“你怎麼知道我……”
“雙白城始終不是你的家,你早晚要離開的,再說了,一個八歲的孩童身上不會無端出現那些刀劈劍砍的傷痕,阿棠,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想辦法恢複記憶,你,你就是被我拖累才,才留在這兒。”
“不是,不是這樣的,師父你從來都不是拖累。”
阿棠攥著他的手淚如雨下,耿長舟此時已經沒力氣給她擦眼淚,隻喃喃的念叨著:“彆哭阿棠,不要哭。”
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吸氣,胸膛劇烈起伏著,嘶聲喚她,“阿棠,阿棠你,你現在已有自保之力,為師就放心了。錢,錢存在寶桐和盛記兩大票號,以你玉佩為憑,密押是你拜師的日子,以後師父不能陪著你,起碼這些錢,能讓你衣食無憂。”
怪不得他曾問自己要了玉佩,沒兩天又還回來,原來是去做這件事了。
阿棠還沒回神,就聽他疾聲喘息。
“去豫州。”
“阿棠,要找回自己,就去豫州——”
說完這句,耿長舟渾身開始痙攣,麵上青筋鼓脹,似是要咳,又咳不出來,阿棠哆嗦著去取針,想讓他好受一些,他卻突然雙眼圓蹬,失神的望著屋頂。
一動不動。
“師父。”
阿棠撲到床邊,抬手去探他的頸動脈,沒有,沒有一點跳動,她愣怔的保持著這個動作,不敢置信。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
她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