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帶著腐肉腥臭的淤泥徹底灌入伏羲的口鼻,比死亡更沉重的窒息感扼住咽喉。蝕骨瘴母的陰寒毒蛇般鑽進骨髓,吞噬著最後的熱氣。左手掌心那截焦黑的赤陽參須,早已灰敗冰冷,最後一絲暖意也徹底熄滅。真靈深處那點星火,在無邊無際的死寂與絕望侵蝕下,微弱搖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永恒的黑暗吞沒。
‘結束…了麼…’
殘存的念頭裡沒有恐懼,隻有濃烈的不甘。部落炊煙升起的景象,祖爺爺伏藏溝壑縱橫卻堅毅的臉龐,還有那隻總愛蹲在牆頭、瞳仁深處仿佛藏著整片星空的小黑貓…畫麵碎片般閃過,隨即被冰冷的淤泥覆蓋。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大地最深處、穿越了無儘岩層與冰冷淤泥的震動,極其輕微地傳遞到了他緊貼著森白巨骨的殘破身軀上。這震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溫暖,以及…古老的呼喚?
幾乎同時,他身下那片粘稠冰冷、吞噬了星引杖的死亡淤泥深處,有什麼東西,極其微弱地,回應般地…閃爍了一下。一點黯淡、卻無比堅韌的土黃色微光,在無儘的黑暗淤泥中,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星辰,悄然睜開了眼睛。
那微光,如同一根無形的線,猛地拽住了伏羲即將潰散的真靈!
‘隙!’祖爺爺的斷喝如同驚雷,在意識深淵中炸響。
格物!窮理!洞察萬物之隙!
瀕死的感知被極限壓縮,反而變得異常敏銳。伏羲“看”向左手掌心那截徹底灰敗的參須殘骸。它焦黑蜷縮,毫無生機。然而,就在剛才那大地脈動傳來的瞬間,在這參須最核心、最細微的纖維結構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純陽餘燼,竟與地底深處那點土黃微光,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共鳴!
那不是能量的流動,更像是…同源的呼應?是承載了大地生機的赤陽參,與孕育它的大地龍脈之間,跨越生死的最後聯係!
‘參…火…餘燼…地脈…龍氣…’破碎的意念艱難串聯。
頭頂上方,金甲猙瀕死的哀嚎撕裂深淵,每一次翻滾都帶起滔天的腐臭泥浪。斷裂的獸骨如同暴雨砸落,其中一根比之前更粗壯、帶著鋒利斷茬的巨骨,正被那恐怖生物掙紮的氣流裹挾,如同失控的攻城槌,朝著他藏身的肋骨縫隙,再次轟然砸下!陰影瞬間吞噬了所有光線!
死亡,從未如此迫近!
伏羲沾滿血泥的眼睫,在淤泥覆蓋下,極其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目光穿透死亡的陰影,死死鎖定那根砸落的巨骨!骨身上,不僅有之前斷裂的舊痕,更在金甲猙狂暴能量衝擊和自身墜落的重壓下,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應力裂紋!
力量已竭,星引杖失落,赤陽的精華儘毀…還有什麼?
有!還有這口不肯咽下的氣!還有這真靈深處不肯熄滅的星火!還有這掌心緊握的、與地脈龍氣產生共鳴的參須餘燼!還有…這身下淤泥深處,那點回應呼喚的、屬於大地的微光!
“嗬…呃——!”
一聲破碎不成調的嘶吼,混合著血沫從被淤泥堵塞的喉嚨深處擠出!伏羲用儘靈魂最後的力量,猛地將緊握著那截焦黑參須的左手,朝著頭頂那砸落的巨骨之上、裂紋最密集、承受衝擊最核心的一個結構節點,狠狠揮去!動作牽動全身傷口,劇痛幾乎讓他瞬間昏厥,鮮血從口鼻中狂湧而出,融入周圍的黑泥。
沒有星力灌注,沒有神通光芒。隻有一隻沾滿血泥、指骨斷裂的手,和手心裡那截毫不起眼的焦黑根須。
就在拳頭即將撞上巨骨裂紋節點的瞬間!
那截焦黑的赤陽參須,似乎徹底燃儘了自身最後的存在意義,感應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決絕意誌,感應到了外界滔天的死氣與頭頂巨骨蘊含的毀滅動能,更感應到了身下淤泥深處那同源龍氣的微弱呼喚!
噗!
一點微弱到極致、比塵埃更細小的赤紅火星,驟然從焦黑的參須末端迸發出來!火星細小,卻帶著焚滅萬邪、點燃生機的最後一點純陽本源!它並非攻擊巨骨本身,而是精準無比地、如同擁有生命般,射入了巨骨裂紋最深處、那一點承受著最大衝擊壓力、結構最為脆弱的關鍵節點!
嗤——!
一聲輕微到幾乎被金甲猙哀嚎淹沒的灼燒聲響起。
緊接著——
“哢嚓!嘣——!!!”
在伏羲拳頭砸中之前,那根攜帶著萬鈞之勢砸落的巨大獸骨,竟從內部那被赤陽火星灼燒的節點處,轟然斷裂!龐大的骨體在慣性作用下,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擦著伏羲藏身的肋骨邊緣,狠狠砸進旁邊粘稠的淤泥中!
“轟隆!”
滔天的惡臭黑浪衝天而起,將伏羲殘存的身軀徹底淹沒、覆蓋。淤泥再次灌入口鼻,冰冷刺骨。
然而,就在這窒息的絕望深淵裡,伏羲沾滿汙血的嘴角,在淤泥覆蓋下,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一線生機!參火餘燼,焚裂了死神的鐮刀!
他左手死死攥著那截耗儘最後力量、徹底化為飛灰、隻留下一點焦痕的參須殘跡,意識在窒息與劇痛中,滑向更深的黑暗。但真靈深處,那點屬於“伏羲”的靈光,在無邊無際的冰冷死寂中搖曳,微弱,卻比之前更加凝聚,如同寒夜荒原上最後一粒倔強的星火,與身下淤泥深處那點微不可查的土黃光芒,隔著無儘黑暗,遙相呼應。
**伏羲部落。東山腳下。**
“咚!咚!咚——!”
聚星鼓沉重蒼涼的轟鳴,如同大地泣血的悲鳴,一聲緊過一聲,瘋狂錘擊著每一個伏羲族人的心臟。部落寧靜的晨光被徹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驚惶的呼喊、急促的腳步和兵器碰撞的鏗鏘。
“少族長在東山猙巢遇險!”
“最高警戒!圖騰勇士集結!”
羲瑤帶著哭腔的尖利呼喊穿透鼓聲,如同冰冷的刀子。整個部落瞬間沸騰,如同被捅破的蜂巢。男人們赤紅著眼睛,抓起磨得鋒利的石斧、沉重的骨棒和堅韌的藤盾,從簡陋的屋舍中狂奔而出,朝著部落中央的祭壇廣場彙聚。女人們臉色煞白,緊緊摟住嚇哭的孩童,驚恐地望向東方那籠罩在淡淡瘴氣中的險惡山巒。猙巢!那是部落狩獵隊都不敢輕易踏足的死亡禁地!
祭壇廣場,象征著部落守護的蛇形圖騰柱下,須發怒張的大長老如同一尊即將噴發的火山。他枯槁的麵容因強行提氣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身形微微搖晃,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一根比他高出許多的古老木杖——杖身纏繞著藤蔓般的紋路,頂端鑲嵌著一塊渾濁的土黃色晶石,此刻正隨著鼓點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嗡鳴。
“大長老!”狩獵隊長岩山如同一頭暴怒的熊羆,第一個衝到祭壇前。他肌肉虯結,臉上塗抹著象征勇武的赭石油彩,此刻雙眼赤紅,“岩山請命,帶第一獵隊,殺進猙巢,救回少族長!”
“祖爺爺!我也去!”羲瑤小臉慘白如紙,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讓它落下,手裡緊緊攥著一根小巧的骨笛。
大長老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迅速彙聚的人群。能戰的圖騰勇士不足三十人,大多臉上帶著驚懼。對手是盤踞東山深淵的金甲猙!那是足以引動地火、熔岩為甲的洪荒凶獸!這點力量衝進去,無異於送死!
就在大長老心焦如焚,強行壓榨近乎枯竭的本源星力,試圖激發圖騰柱更深層的力量時——
“喵嗷——!!!”
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咆哮,如同無形的衝擊波,瞬間壓過了嘈雜的人聲和沉重的鼓點!所有人心頭猛地一悸!
祭壇旁木屋的窗欞轟然炸裂!一道烏金色的流光,裹挾著令人靈魂戰栗的暴怒與焚儘一切的殺意,撕裂空氣,瞬間落在圖騰柱頂端!
是墨玄!
小小的身軀蹲踞在粗糲的圖騰柱頂端,晨光勾勒出他流暢而充滿爆發力的剪影。烏金色的毛發不再溫潤內斂,每一根都如同淬火的鋼針般根根倒豎、炸開!赤金色的毫芒在毛尖瘋狂跳躍、迸射,不再是跳躍的星塵,而是燃燒的、細密的赤金電弧,劈啪作響!那雙深邃如星空的貓瞳,此刻完全被翻湧的、驚濤駭浪般的赤金火焰所取代!那火焰,是焚天的怒,是刺骨的懼,更是穿透靈魂契約感知到的、伏羲垂死掙紮帶來的撕裂劇痛!
他死死盯著東山方向,喉嚨裡發出低沉而恐怖的、如同滾雷般的“嗚嚕”聲。新生的真靈星璿在體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每一次脈動都從虛空中強行撕扯來絲絲縷縷的星辰之力,在他小小的身體周圍形成一圈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銀白漩渦!一股混合著新生星魂的銳氣、暴怒殺意以及冰冷恐懼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巨石,轟然壓在廣場上每一個人的心頭!
圖騰勇士們駭然失色,連岩山這樣的猛士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手中的石斧幾乎拿捏不穩。那是源自生命層次的本能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