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妖王化作的冰雕矗立在墨園中央,寒氣與殘餘的岩漿氣息詭異交織。
神農耗儘最後力氣,將一枚碧綠種子按進墨玄心口,自己卻倒在焦土之上。
冰封妖王的巨爪突然裂開一道細痕,墨玄體內嫩芽猛地搏動——
那搏動並非生機,而是饑餓的嘶鳴。
晨光刺破劫灰彌漫的天幕,吝嗇地灑在墨園焦黑的土地上。劫後死寂,濃得化不開。熔岩妖王龐大的身軀化作一尊猙獰的冰雕,凝固在最後一刻的驚怒與難以置信中,金紅與幽藍在其體表詭異交融,絲絲寒氣與尚未散儘的硫磺焦臭混合,形成令人窒息的氣味。冰雕腳下,是被極致溫差反複蹂躪後支離破碎的大地,龜裂的紋路如同大地的泣血傷口。
“咳…咳咳…”岩山拄著半截斷矛,勉強撐起魁梧卻遍布燒傷與血痕的身軀。每一次嗆咳都帶出暗紅的血沫,濺落在冰冷的土地上,迅速凍結。他布滿血絲的虎目掃過四周:倒塌的圖騰柱僅剩半截焦黑的木樁,精心開墾的靈田成了冒著黑煙的廢土,尚能喘息的戰士寥寥無幾,大多如他一般,靠著殘兵斷刃方能站立。目光觸及那尊巨大冰雕時,瞳孔深處是無法掩飾的恐懼與劫後餘悸。昨日的墨園,曾是部落未來的基石;今日的墨園,已成修羅場。
“首領…”一聲嘶啞淒厲的哭嚎撕裂了凝滯的空氣。一個年輕的戰士連滾爬爬到伏羲最後衝天而起的位置,那裡隻剩下一片顏色深得發黑、仿佛被雷火反複灼燒過的焦土,以及幾片邊緣卷曲焦糊的破碎八卦袍殘片。戰士顫抖的手抓起一把焦黑的泥土,緊緊捂在胸口,發出野獸般的哀鳴。這哭聲如同信號,引爆了壓抑的悲愴,絕望的嗚咽在廢墟各處低低響起,彙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悲歌。
“哭什麼!”岩山猛地一跺腳,斷矛深深插入凍土,發出的悶響壓過了悲泣。他環視幸存者,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卻在死寂中擲地有聲:“伏羲首領用命給我們換來的活路…是讓我們在這等死嗎?!妖孽還在那裡!”他布滿血汙的手猛地指向那尊帶來無儘壓力的冰雕,指尖因激動和劇痛而微微顫抖,“都給我打起精神!尋傷藥!挖地窩子!看好這鬼東西!”粗糲的指令在焦土之上回蕩,強行注入一股凝聚的力量。幸存的戰士們如夢初醒,強忍傷痛與恐懼,掙紮著行動起來,在廢墟中翻找可用的傷藥、挖掘臨時避寒的地穴,並自發地形成一個鬆散的包圍圈,將妖王冰雕圍在當中,每一雙眼睛都死死盯著那幽藍深處,警惕著任何一絲異動。
焦土的另一端,神農的氣息微弱得如同一縷將散的青煙。他枯竭的身體幾乎感覺不到身下焦土的滾燙與堅硬。所有的力氣,連同最後一絲本源藥靈,都已化作那道守護墨玄心脈的碧綠流光。然而,就在他用儘最後的神念,試圖探入墨玄體內查看那搏動嫩芽的刹那——
“嗤哢!”
一聲極其輕微、卻足以讓所有幸存者心臟驟停的碎裂聲,從妖王冰雕覆蓋前臂的厚厚冰層內部傳來!一道細微卻無比刺眼的裂痕,如同扭曲的毒蛇,瞬間蔓延開來!裂痕深處,一絲微不可察、卻帶著毀滅性熾熱的金紅色光芒,如同蘇醒的惡魔之眼,微微一閃!
與此同時,伏在神農身旁、原本氣息奄奄的墨玄,身體猛地一顫!並非蘇醒,更像是被無形的鋼針刺穿了神魂!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劇烈地滾動,小小的身軀在無意識中繃緊如弓,四肢微微抽搐。更詭異的是,他胸前那被神農種子力量護住的心口位置,一點微弱卻異常執拗的冰藍色光芒透體而出,明滅不定地閃爍著,每一次明滅,都伴隨著一聲隻有細微魂波才能感知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嘶嘶”鳴響——那不是新生的歡愉,而是某種存在被驚擾、被威脅後發出的本能抵抗,以及…一種令人不安的饑餓感!
“呃…”神農被這突如其來的雙重劇變激得強行凝聚起一絲渙散的神智,渾濁的目光死死鎖定妖王爪上的裂痕與墨玄心口詭異搏動的冰芒,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殘存的血液。妖王未死!那恐怖的冰封僅僅禁錮了它的軀體,其熾烈的本源核心仍在冰層深處頑強燃燒,如同休眠的火山!而墨玄體內那憑借嫁接體、九幽寒泉、伏羲血祭以及他自身異世靈魂烙印才意外催生出的神秘嫩芽,此刻正如同一頭被強敵氣息喚醒的幼獸,在本能的驅使下躁動不安,其搏動中傳遞出的抵抗意誌無比清晰,但那隱藏其中的“饑餓”感,卻讓神農神魂顫栗——它在渴求什麼?力量?還是…毀滅?
“岩山…裂了!”神農用儘力氣嘶吼,聲音卻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地脈…護住…墨玄…”他掙紮著想抬起手指示警,手臂卻沉重如石。
“什麼?!”岩山如遭雷擊,猛地扭頭望去。妖王爪臂上那道刺目的裂痕和其中一閃而過的金紅,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瞳孔上。巨大的恐懼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但岩山不愧是伏羲倚重的戰士首領,千錘百煉的戰鬥本能壓倒了一切!“舉火!灼冰!所有能動的人,給我砸!堵住那條縫!快!”他暴吼出聲,聲浪在廢墟上炸開。戰士們瞬間反應過來,巨大的恐懼轉化為瘋狂的求生欲。火把被點燃,帶著最後的火油狠狠投向冰雕裂痕附近;能找到的石塊、斷裂的木梁,甚至崩裂的圖騰柱碎片,都被戰士們不顧一切地舉起,帶著絕望的呐喊狠狠砸向那道如同詛咒般的裂痕!“砰砰砰!”沉悶的撞擊聲和火焰舔舐冰麵的滋滋聲交織在一起。
然而,這些凡俗的火焰與物理攻擊,在那蘊含著九幽極寒與妖王本源之力的冰層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火把的烈焰剛剛靠近,就被冰雕散發出的寒氣壓得幾近熄滅;石塊木梁砸上去,除了在堅逾精鋼的冰麵上留下幾點白痕和冰屑,根本無法撼動那道裂痕分毫,甚至那裂痕深處閃爍的金紅光芒,似乎因這徒勞的挑釁而更加清晰了一分!
毀滅的陰影如同冰冷的鐵幕,再次沉沉壓下,扼住了每一個幸存者的咽喉。絕望,比之前更深沉的絕望,開始在所有人心頭滋生、蔓延。連最勇猛的岩山,眼中也第一次閃過一絲茫然——人力,如何抗衡這天地之威般的妖王?
“伏羲首領…這就是…您看到的結局嗎?”岩山望著那道無聲嘲笑著他們的裂痕,口中泛起濃重的苦澀。手中的斷矛,從未如此沉重。
正午的酷烈陽光似乎也無法驅散墨園廢墟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與死寂。妖王冰雕腳下,那片沾染著伏羲生命最後印記的焦黑土地,已被清理出來。沒有棺槨,沒有華服。幾片最大、勉強能辨認出八卦紋理的焦黑袍服碎片,被極其莊重地鋪在中央。周圍,是戰士們強忍著傷痛,用斷裂的兵器、粗糙的雙手,從焦土廢墟中艱難翻找出的一點尚未被完全燒毀的粟米穗、幾片乾枯的草藥殘葉、一枚崩裂的獸牙護符——這些,已是墨園如今能拿出的最珍貴的祭品。每一件物品都沾滿了灰燼與凝固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昨日的犧牲與今日的凋零。
岩山赤著精壯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布滿灼傷與血痂。他神情肅穆,雙手捧著一隻邊緣粗糙、勉強盛滿渾濁泉水的陶碗,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祭品中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幸存戰士們的心尖上。他緩緩跪下,將陶碗高舉過頭頂,碗中渾濁的水麵在粗糲的碗沿上晃動。
“伏羲首領!”岩山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撕裂心肺的力量,穿透沉悶的空氣,“兄弟們!姐妹們!”他環顧周遭,目光掃過一張張被傷痛與絕望刻滿的臉,掃過那尊帶來無儘壓迫的冰雕,最後落回那幾片焦黑的衣袍碎片上。
“天塌了!柱斷了!”他的吼聲如同受傷猛獸的咆哮,在廢墟間回蕩,“妖孽還在!冰殼子困不住它多久!我們…好多人都躺下了,再也起不來了!伏羲首領…用他的命…換了我們這群殘兵敗將!換了墨玄大人…一絲活氣!”
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幸存者的心上。悲痛的嗚咽再次難以抑製地從人群中響起。
“可我們還在喘氣!”岩山猛地將陶碗重重杵在地上,渾濁的水濺出,打濕了伏羲的衣袍碎片,“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墨園就沒死絕!伏羲首領的八卦沒斷!他教我們觀星、畫符、引地脈的本事還在!”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爆發出駭人的光芒,死死盯住妖王冰雕爪臂上那道如同獰笑的裂痕,“這妖孽想出來?除非從我們所有人的屍體上踏過去!”
“用我們的血!”他猛地抽出插在地上的斷矛,鋒銳的斷口在陽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
“用我們的骨!”他用矛尖狠狠劃過自己布滿血痂的手臂,一道新的血痕湧現,鮮血滴滴答答落入塵土。
“用我們最後一**氣!”岩山的聲音如同雷霆炸裂,帶著不惜同歸於儘的瘋狂,“加固這冰牢!撐到…撐到墨玄大人醒來!撐到神農大人恢複!撐到…我們能找到徹底弄死它的法子!伏羲首領鋪的路,我們爬,也要爬下去!”
“血祭!骨鎮!魂守墨園!”幾個傷痕累累卻眼神凶悍的戰士被徹底點燃,隨著岩山的咆哮,猛地抽出隨身骨匕,毫不猶豫地割向自己的手臂或胸膛!滾燙的、帶著戰士不屈意誌的熱血,如同赤色的溪流,汩汩湧出,澆灌在冰妖王爪臂的裂痕邊緣!
熾熱的鮮血與極寒的冰層接觸,發出刺耳的“嗤嗤”聲,騰起腥紅與慘白交織的霧氣。那霧氣中,竟蘊含著一股微弱卻極為凝聚的、源自生命本源的不屈意誌!奇跡般地,那原本在緩慢延伸的裂痕,在金紅光芒不甘的微弱閃爍中,其蔓延的速度似乎真的被這慘烈的人血人魂所化的意誌之霧遲滯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瞬!冰層表麵,被熱血衝刷之處,凍結了一層暗紅色的薄冰,如同悲壯的封印烙印。
幸存者們目睹著這以血鑄冰的慘烈一幕,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同仇敵愾的悲壯火焰在眼中熊熊燃燒。越來越多能動的人,掙紮著爬起,或割臂,或咬破指尖,將蘊含著自己生命氣息與守護意誌的鮮血,塗抹在冰雕腳下的大地上,試圖用這最原始、最慘烈的方式,加固這座由伏羲用命換來的、搖搖欲墜的冰封囚籠!墨園之上,血氣蒸騰,混合著焦土與冰霜的氣息,形成一幅悲愴到極致的畫麵。
就在這血氣彌漫、意誌沸騰的中心,伏羲那幾片焦黑的衣袍碎片上,沾染了戰士們滾燙的熱血。無人察覺,其中一片邊緣焦卷、帶著模糊八卦紋理的碎片內部,一絲微弱到極致、幾乎與生命血氣融為一體的靈性波動,極其輕微地閃動了一下,如同沉睡的餘燼被熱血短暫地溫暖了一瞬。這絲波動並非指向妖王,而是極其隱晦地向著墨園深處、神農與墨玄所在的位置,傳遞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指向性的牽引——那是伏羲殘存於八卦袍中的最後一點推演與守護之念,在血祭的悲壯意誌激發下,短暫地蘇醒,指向他認為最後的希望所在。
墨玄的意識,如同在冰冷粘稠的墨汁中溺水。劇烈的痛苦衝擊著他的神魂,仿佛被無數冰針反複穿透又瞬間凍結。伏羲血雷炸裂的光芒、熔岩妖王熾紅毀滅的豎瞳、神農最後嘶吼的扭曲麵容…無數破碎的畫麵和驚雷般的巨響在意識深淵裡瘋狂攪動、碰撞。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更尖銳的冰針刺痛和更灼熱的岩漿灼燒感。
“喵…嗚…”一聲微弱到極致的**從他喉嚨深處溢出,幾乎淹沒在墨園廢墟上獵獵的風聲裡。
這微弱的動靜卻如同一道驚雷落在守護在他和神農身邊的一個戰士耳中。“神農大人!神農大人!墨玄大人…墨玄大人好像醒了!”戰士激動地低吼,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一直如同枯木般靠在斷壁旁、氣息奄奄的神農,聞聲猛地一顫!他灰敗如紙的臉上強行凝聚起一絲神采,渾濁的雙眼艱難地轉向墨玄小小的身體,急切地掃視著。他甚至試圖抬起手,去探查墨玄的氣息,但幾次努力,那隻枯槁的手隻能無力地抬起寸許,便頹然落下。
墨玄的意識在劇烈的痛苦冰海中掙紮著上浮。神魂中,那股源自冰劍、後來被強行逼入體內的嫩芽力量,此刻正瘋狂躁動!它就像一把雙刃劍,一方麵抵抗著妖王熾烈氣息透過冰層縫隙滲透進來的無形壓迫,冰冷的寒氣自發地護住墨玄的心脈核心;但另一方麵,它又在貪婪地、近乎本能地汲取著什麼!墨玄能模糊地“感知”到,這股冰冷的力量如同饑餓的根須,正試圖紮根、蔓延,本能地渴求著外部的養料——是那九幽寒泉的力量?是尚未散儘的龍脈地氣?還是…更多、更強大的能量?這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饑餓感”極其原始、粗暴,甚至帶著一絲吞噬的意味,讓墨玄的神魂本能地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與排斥。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溫暖堅韌的意念流,如同穿過層層迷霧的堅韌絲線,輕輕觸碰到了墨玄躁動不安的意識核心。這股意念流非常奇特,帶著一種古老深邃的推演軌跡(伏羲的殘留意念),更包裹著一股濃烈甘醇的生命氣息與草木的蓬勃生機(神農殘餘的本源藥靈),兩種力量奇異地融合在一起,穿透了嫩芽能量的冰冷抗拒,溫柔卻堅定地包裹住墨玄混亂痛苦的神魂核心。
“地脈…東南…潛龍初醒之所…坤元厚德…可孕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