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血汙被冰涼的溪水溫柔滌去,露出墨玄玄色的皮毛。丹田內,那枚曾布滿蛛網裂痕、瀕臨潰散的金丹虛影,此刻雖依舊黯淡,表麵的裂痕卻已被一層溫潤的翠綠光暈嚴密覆蓋,如同給碎裂的琉璃注入了生命凝膠。絲絲縷縷精純磅礴的生命本源,正源源不斷地從纏繞周身的翠綠氣流中滲入,撫平每一寸撕裂的經脈,滋潤著枯竭的妖力源泉,強行錨定那曾經搖搖欲墜的道基。
墨玄的呼吸從急促破風箱般的喘息,逐漸變得悠長而深邃。每一次吐納,吸入的不再是灼痛的絕望,而是溪澗水汽混著草木清芳、以及藥靈本源滌蕩後的生機。冰寒刺骨的溪水衝刷著他疲憊不堪的軀體,此刻卻如同按摩的溫湯,舒解著累積許久的沉屙。
他不敢有絲毫動作,唯恐打擾這維係生死平衡的本源輸送。金瞳半闔,視線落在那株靜靜懸浮於身側溪水中的翡翠小草。它通體流光,葉片如最上等的靈玉雕琢,頂端幾朵米粒小花吞吐著翠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略微黯淡——這是消耗本源的表現。
感激在心頭無聲湧動。他集中最後殘存的神念,如同風吹蛛絲般輕柔拂過翡翠小草那純粹而懵懂的意識波動,試圖傳達心意:“謝…謝…”意念中還混雜著一絲伏羲處沾染的親和自然氣息,以及枯葉上留存的一縷古老沉凝。
小草葉片輕輕一顫,似乎接收到了。纏繞的翠綠氣流更加凝實一分,葉片主動向墨玄的方向微微傾斜,透出一股雖疲憊卻堅定的守護意誌。
沉凝。
時間仿佛在這深穀溪澗失去了固有的流速。唯有潺潺水聲是恒久的背景音。頭頂天光從正午的炫目刺眼,慢慢西斜,漸漸染上黃昏的暖金,再到暮色四合時分最後的絳紫餘暉在峽穀上方一線暈開。深穀之內,溫度驟降,溪水變得更加冰涼。
當最後一縷天光完全斂去,深穀徹底墜入幽暗時,那持續輸出的翠綠本源氣流終於緩緩減弱,最終消失。翡翠小草明顯萎靡了許多,葉片光華內斂,小花也黯淡閉合,它緩緩沉入溪底淤泥深處,僅剩下一點極其微弱的綠芒,如同深海螢火,昭示著它緩慢的沉眠恢複。
本源輸送停止了。
墨玄依舊一動不動,如同水底一塊沉默的玄石,唯有體內發生的劇變在無聲咆哮。丹田處,那曾被翠綠光暈“凍結”的金丹虛影,猛地向內坍塌、凝聚!
嗡——
似有若無的清鳴在靈魂深處震蕩。不再有裂痕的蛛網,隻有一方圓融、穩固、如同打磨溫潤玄玉般的丹影懸於氣海中央!它雖遠不如突破時的璀璨飽滿,光華隻如風中殘燭,卻透出一種劫後餘生的、不容置疑的實質感與磐石般的穩固!一股遠勝從前(靈台三重巔峰至築基圓滿)的妖力重新在四肢百骸緩緩滋生、流淌,堅韌而內斂。靈台境三重天的境界,終於被真正穩固!不再是一觸即潰的危樓。
“呼……”墨玄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顫。他小心翼翼地扭動脖頸,嘗試抬爪。久未活動的關節發出細微的嘎吱聲響,伴隨著新生的力量感和依舊殘留的酸楚疲倦。
活著。真正活下來了。根基保住了。
他掙紮著從冰冷的溪水中站起,玄色皮毛濕漉漉地貼著骨骼。夜風一吹,寒意刺骨,卻讓他昏沉的大腦驟然一清。金瞳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越過溪流,再次投向山壁。那裡,掘地龍造成的巨大焦黑坑洞如猙獰的傷口,在夜色裡顯得更加幽深可怖。碎石泥沙堆積在坑底。
但這一次,他的目光銳利如鷹。
那崩塌處泄露出的一絲氣息,遠不止是掘地龍暴虐妖力的殘留!更深處,似乎還摻雜著一股極其隱晦、卻難以言喻的古老意韻……如同沉睡的碑石,無聲訴說著遙遠的光陰。就是這東西,在他瀕臨崩潰時模糊引動了他的部分感知。
那是什麼?
強烈的好奇壓過疲憊。他必須去看看。
嘩啦。墨玄涉水上岸,每一步都落得極穩,爪墊踩在濕滑的碎石上無聲無息。他繞過溪邊青石,沿著被掘地龍破壞、又被山岩崩塌封堵了大部分的斜坡,艱難向上攀爬。鋒利的碎石和尖銳的斷木在他動作間簌簌滾落。
越靠近那個巨大焦坑,殘留的混亂妖力和毀滅死氣越加濃烈,刺得鼻腔發麻。他最終停在了坑洞的邊緣,下方是堆積的岩塊土石。金瞳中幽光流轉,神識凝聚成細如牛毛的探針,小心翼翼地向碎石泥土堆積處延伸、穿刺。這新生的神識格外凝實,穿透力更強。
土層、石塊縫隙…一米,兩米……五米!
嗡!
神識猛地一頓,如同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壁障!並非堅硬如鐵,而是粘稠、滯澀,充滿腐朽塵埃與光陰沉澱的厚重感。
找到了!就在這厚達數米的亂石瓦礫之下!
而且,神識觸及的瞬間,他分明“感覺”到了某種微弱的空間扭曲——並非現世完整的規則結構!是一個古老封禁形成的內部空間?!
以他如今穩固的靈台三重天境界和遠超同階的神識強度,加上先前模糊的感應指引,讓他終於穿透了這層空間褶皺的屏蔽,勉強捕捉到了內裡的輪廓:一個比想象中更廣大的空間!
墨玄精神一振,疲憊消退些許。他運轉恢複的妖力,彙聚於爪尖。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發,隻有純粹的鋒利和凝練壓縮的力量!玄色爪影無聲劃出!
嗤!嗤!嗤!
前方的土石層如同最鬆軟乾燥的沙塔,在他精微操控的爪勁下飛速瓦解、崩散、化作齏粉!被掘地龍破壞後又塌方的泥土石塊結構異常疏鬆,遠比原始岩層容易清理。一時間,狹窄的通道在黑暗中快速向下、向內延伸。
煙塵彌漫,又被夜風卷走。
約莫向下斜掘了六七米深,前方陡然一空!
一股比外界深穀溪澗冰冷十倍、乾燥百倍、且彌漫著濃烈塵埃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其中蘊含的古老沉凝,瞬間將墨玄包裹。
洞口!
墨玄沒有立刻進入,金瞳警覺地在破開的洞口掃視。這是一個僅容一貓通過的狹窄豁口,下方一片黑暗,唯有洞口邊緣被外麵微弱星光勉強勾勒出的岩壁輪廓,線條奇異的平整,絕非自然形成。
指尖微屈,一縷極淡的淡金色妖火彈射而出,精準地黏附在洞內一側壁頂,“噗”一聲穩定燃燒,驅散一小片令人心悸的濃墨黑暗。
借著這微弱的火光,洞內的景象展現開來。
深藏山腹之下的空間,遠比墨玄感知的更大,更空曠!像一個被遺棄的巨大殿宇基座。地麵積著厚厚的灰白色塵埃,如同經年不化的霜雪。空氣中漂浮著比墨粉更細的塵粒,肉眼難以捕捉。
火光僅能照亮入口附近的一小圈。在這慘淡的光暈邊緣,墨玄的金瞳敏銳地捕捉到了遠處更深的黑暗中,數個巨大石質物件的輪廓——方方正正的石墩,斷裂的圓形基座,它們無聲矗立,承受了不知多久的孤寂。
洞壁!火光跳動,明滅的光影在洞壁上流淌。他看到了——刻畫!
靠近入口處的岩壁並非完全光滑,上麵布滿了無數線條!這些線條深深淺淺,走勢極其奇異。一部分刻痕圓潤流轉,如同蜿蜒的江河、盤踞的蛟蛇、或是星雲旋臂;另一部分則棱角分明硬朗,斷點、銳角隨處可見,像是斷裂的兵器或是崩塌的山峰。
這些刻痕大多黯淡無光,被厚厚塵埃覆蓋,如同垂死老人皮膚上的褶皺。然而,就在墨玄淡金妖火光芒映照之下,幾處最關鍵的轉折節點和中心點,在塵埃之下竟緩緩滲出極為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暗沉星芒!那些星光極小,卻給人一種沉重的穿透感,仿佛能透過萬古塵埃投射而出,帶著冰冷的秩序感。
星圖?還是某種…另類的天象記錄?抑或是某種複雜陣紋的殘片?
“有字!”目光落向最深處火光邊緣。那裡,一塊斷裂的巨石大半截埋在塵埃裡,暴露在外的斷麵上,覆蓋著厚重塵埃,隱約可見刀劈斧鑿般的深刻劃痕,構成墨玄看不懂的奇特符號。但他注意到這些符號結構的幾個拐點處,同樣有被塵封的微弱暗星隱現!
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那符號的結構韻律!粗獷、原始,卻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指向某種根本秩序的……規整感!並非伏羲八卦那般陰陽流轉、變動不居的靈動和諧,而是一種更古老、更嚴苛、如同星辰運轉般不可動搖的冷硬軌跡!
一股極其原始的敬畏本能在他心弦上撥過,帶著刺痛的回響。
他深吸一口冰寒乾燥的塵埃氣息,強壓下心緒。金瞳燃起更純粹的探尋欲望,貓步無聲,踩在厚重的塵埃層上,留下了清晰小巧的爪印。他避過那些散落的巨石基座輪廓,繞著空間邊緣,靠近那塊半埋著的刻字石碑。
每靠近一步,那暗沉星光與符號結構帶來的沉重壓迫感便增加一分。
石碑高不足三尺,寬約一臂,材質似灰岩,卻沉得驚人。斷裂的邊緣仿佛被某種恐怖的力量瞬間撕開,斷口粗糲猙獰。墨玄的金瞳幾乎要貼上去,仔細辨認那些被塵埃半掩的刻痕。
“這結構…”他伸爪,極其小心地用爪尖側麵,以最輕柔的力道拂去覆蓋在符號上的一層薄灰。
灰塵簌簌落下。
露出的並非文字,而是更加複雜的符號嵌套!如同一個極其繁複、被強行按比例縮小的精密器械藍圖!符號線條無比流暢,又處處可見硬朗轉折,其轉折點恰好對應著下方岩石深處滲透出的暗沉星光!
目光鎖定其中一個相對完整的核心節點符號。
嗡!
識海內一直靜靜懸浮的神農枯葉,在墨玄接觸到這個符號“形”與“勢”的瞬間,竟然微不可察地一震!一股源於遠古的沉厚意韻從中彌漫開來!
與此同時,他的現代靈魂深處,曾經接觸過的遠古占星術、乃至哥貝克力石陣那些巨石柱上的神秘刻痕圖案的模糊記憶,如同潛流般被激蕩而起!某種跨越時空的…熟悉感?
雖然符號完全不同,但這種純粹的線條表達方式,對星辰力量的精確模擬運用!與現代考古發現那些無法解讀的巨石結構,在本質上有驚人的神似——都是試圖將亙古不變的星辰軌跡和深層力量凝固於石中的嘗試!
伏羲八卦,是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後,對天地萬物變易規律的動態推演,重在“易”與“變”,如同流動的江河。
而這裡的刻符——死寂、凝固、冰冷!像是將星辰運行的龐大力量強製抽離出“道”的循環流變,以極致的理性與技術手段,將其固化為某種可被利用的能量!它強調的是“定”與“用”!如同打造一件用於精準捕捉與鎖困星辰的工具藍圖!
墨玄的金瞳縮成細線,心跳如擂鼓。這哪裡是遺跡?分明是一座塵封的、用於導引某種星辰偉力的大型陣基設施!這些刻符和暗星節點,就是構成核心防護陣的關鍵回路!這片空間,或許是整個龐大陣法的某個不起眼的節點,或許是更深處某個核心區域的入口門衛!
本能驅使他後退兩步,金瞳如炬,掃視著布滿刻痕的牆壁和這塊斷碑。淡金色的微弱火焰在他周身無聲升起,並非攻擊姿態,而是將恢複不久的妖力催至巔峰防禦狀態。
哢嚓。
爪尖踩碎了什麼東西。低頭,是一塊埋在塵埃中的、幾乎碎裂的獸骨。很古老,指關節般大小,風化得幾近化石。周圍塵層裡,零散分布著幾片更大的、幾乎破碎不堪的不知名獸類的甲殼碎片。
此地曾發生過激烈的守衛戰?闖入者被防護陣擊殺?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