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醫仙閣的夜,比井裡的水還冷。
血腥味沒散,混著陳年藥渣的苦,黏在窗紙上。風一吹,紙晃了晃,像有人在外麵貼耳聽。
墨玄蹲在門檻上。
黑色的毛順了,卻沒乾透,尾尖還墜著點艾草的灰。銀爪搭在門檻石上,指尖那點淡綠光,比夜裡的星還弱——剛跟黑影鬥過,靈氣耗得狠,連爪子上沾的黑氣,都得慢慢舔掉。
他舔了舔左爪。
有點澀。像舔到了生鏽的鐵。
“娘的!這破地方連口乾淨水都沒有!”
淩霜的罵聲撞在藥架上,震得幾片甘草掉下來。他胳膊上的黑痕淡了點,卻還像墨汁浸在肉裡,抬手就想扯衣襟擦汗,手到半空又停了——衣襟上的口子還沒縫,是白天被黑影的刀劃的,露著裡麵的粗布襯。
“急啥?”墨玄的聲音比夜還沉,“水沒臟,是你心亂。”
淩霜腳邊的藥罐滾了一圈,停在白芷腳邊。白芷蹲下去撿,手指先碰著罐沿,又縮了縮——她總這樣,緊張的時候,連撿個罐子都要猶豫。衣襟被她撚得發皺,之前沾的藥草汁乾了,白印子上又添了新的:剛才幫淩霜敷藥時,沾的淡金色碎晶粉,像撒了把細沙。
“俺…俺剛才摸了銅片,”她捏著罐耳站起來,聲音輕得像風刮藥草,“那紋…又顯了。比下午還清楚。”
銅片在墨玄麵前的石板上。
青灰色的片兒,邊緣的綠鏽掉了塊,露出下麵的暗紋。之前用艾草煙熏過,紋路上的黑氣淡了,可這會兒再看,紋縫裡竟滲著點紅——不是血的紅,是像燒紅的鐵淬了水,剩的那點殘紅,細得像線,繞著“宮”字轉。
墨玄的銀爪碰了碰銅片。
涼。
比井沿的石頭還涼。
“老巫祝的艾草呢?”他抬頭,掃過院角那捆艾草——下午用了不少,剩的幾根斜插在土罐裡,葉尖都垂著,像蔫了。
阿菟攥著符紙跑過來。
她的手還在抖,符紙邊緣的焦痕蹭了點土,更顯舊了。跑到土罐邊,剛要伸手拿艾草,又猛地縮回來,指尖沾了點黑——有一根艾草的葉尖,竟是黑的。
“墨玄大人!這…這草咋黑了?”她的聲音發顫,把手指舉起來,“俺剛碰了下,指頭疼…像紮了刺。”
墨玄跳過去,銀爪挑過那根黑尖艾草。
葉尖的黑,不是枯了的黑,是像被墨染了,蹭在爪尖,竟不往下掉。他湊過去聞了聞,沒有艾草的香,反有股金屬鏽味——跟下午井裡飄出來的,一模一樣。
“不是老巫祝的草。”墨玄把艾草丟在地上,爪尖的淡綠光碰上去,草瞬間蜷成了團,黑尖化了道煙,沒入土裡,“有人換過。”
淩霜的手按在劍柄上,劍穗還滴著水——他剛去井邊打水,水還是黑的,連漣漪都沒有。“換草?誰乾的?老巫祝?還是那些黑影的餘黨?”
“不知道。”墨玄低頭看銅片,那道紅細線還在轉,“但來者不善。”
話音剛落,院門外傳來腳步聲。
不是風。是人的腳,踩在石子路上,輕得像貓走夜路,卻又故意把步子放重了點——像怕裡麵的人聽不見,又怕聽得太清楚。
阿菟瞬間把符紙舉起來,符紙亮了點金光,卻比之前暗了不少。白芷往墨玄身後躲了躲,手又開始撚衣襟,這次把衣襟上的碎晶粉撚成了小團,簌簌往下掉。
淩霜的劍拔了半寸,寒光掃過門檻。“誰?出來!”
門外的腳步停了。
過了會兒,一個腦袋探進來。
是個少年,穿著粗布衫,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沾著泥。手裡拎著個木盒,盒蓋沒蓋嚴,能看見裡麵裹著的布——是老巫祝常用的粗麻布。
“俺…俺是來送東西的。”少年的聲音有點啞,像剛哭過,又像凍著了,“老巫祝讓俺來的。”
淩霜往前走了步,劍指少年:“老巫祝?他為啥不自己來?下午跟黑影鬥的時候,他人在哪?”
少年往後縮了縮,木盒差點掉在地上。“巫祝爺爺病了!躺在床上,臉白得像紙…俺問他啥,他就說讓俺把盒子送來,給…給墨玄大人。”
墨玄沒動,銀爪盯著少年的鞋。
少年的鞋是草鞋,鞋底沾著泥,泥裡卻混著點黑——不是普通的黑,是天魔黑甲碎了後的灰,細得像塵,粘在草縫裡,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