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壓得很沉。
醫仙閣的瓦簷翹著,像凍僵的鳥翅。風裹著山霧刮過來,擦過窗欞時帶了點嗚咽,聽著像誰在暗處哭,又像刀刃在磨。
墨玄蹲在木盒旁。
黑色的毛早乾透了,卻總覺得沾著點揮不去的涼意——不是夜的涼,是銅片滲出來的,順著爪尖往骨頭裡鑽。他低頭,銀爪碰了碰盒裡的碎晶,碎晶上的紅紋還在轉,比剛才慢了點,像快耗儘力氣的陀螺。
“這碎晶的寒氣,比井裡的冰還重。”淩霜的聲音砸在石地上,悶得慌。他靠在藥架旁,劍穗上的冰碴沒化透,往下滴著水,砸在甘草上,濺起細灰。胳膊上的黑痕又淡了點,但抬手時,指節還是發僵——下午跟黑影鬥的時候,他的靈力被黑氣纏過,到現在還沒順過來。
白芷蹲在旁邊,手指撚著衣襟上的碎晶粉。粉是淡金色的,撚一下掉一點,落在木盒上,發出極輕的“簌簌”聲。她總這樣,一緊張就撚衣襟,布料被撚得發毛,之前沾的藥汁印子都揉成了團。“俺剛才摸了木盒底,那灰…跟阿菟指頭上的黑灰一樣。”她聲音輕,卻沒抖,“是被換過的艾草燒的,還混著點彆的。”
“彆的啥?”阿菟湊過來,攥符紙的手還在抖,符紙邊緣的焦痕蹭了木盒,留下道黑印。她這會沒之前怕了,就是好奇,眼睛盯著木盒底,像要盯出個洞來。
墨玄抬了抬爪。
銀爪尖的淡綠光掃過木盒底,那層薄灰突然亮了下,露出點極細的黑末——不是艾草燒的灰,是像鐵生鏽後磨成的粉,沾在灰裡,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天魔黑甲的碎末。”他聲音沒起伏,像夜本身在說話,“送木盒的少年,鞋上也有。”
淩霜的手突然按在劍柄上。“那少年是天魔的人?可白芷說他額頭是涼的,不像練過邪術的。”他皺著眉,劍穗上的水滴得更快了,“難不成是被綁了?老巫祝還在他們手裡?”
沒人接話。
風又刮過來,這次更冷,吹得藥架上的陶罐晃了晃,沒倒,卻把罐口的藥味吹得滿院都是——苦的、澀的,混著點艾草的焦味,讓人嗓子發緊。
白芷突然站起來,往院門外走了兩步。她沒回頭,聲音輕得快被風卷走:“俺的碎晶…能感覺到山後的黑氣。比剛才濃了點,還在動。”
墨玄抬頭。
他的瞳仁縮了縮,貓瞳在夜裡能看清更遠的東西——院門外的石子路延伸到黑暗裡,路儘頭的山影像蹲在那的獸,山坳裡隱隱有黑氣往上冒,淡得像煙,卻沒被風吹散。
“想去?”墨玄問。
白芷的肩膀顫了下,沒轉身:“老巫祝要是出事…俺們總得去看看。可那黑氣太濃,俺怕…俺怕去了,銅片沒人守。”她攥著衣襟的手更緊了,指節泛白——她想救老巫祝,又怕中了天魔的圈套,銅片丟了,大家都得栽在這。
淩霜“嗤”了聲:“怕啥?有墨玄在,還能讓天魔把銅片搶了?俺看不如現在就去,趁他們沒準備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他說著就想往外走,腳剛邁出去,被墨玄的爪尖勾住了褲腳。
“急什麼。”墨玄的爪尖還帶著點淡綠光,勾著淩霜的褲腳,沒用力,卻讓淩霜動不了,“山後是陷阱,去了就是送死。”他低頭舔了舔爪,爪尖的綠光裡摻了點紅,是剛才碰碎晶沾的,“那黑氣是引我們去的,銅片才是他們的目標。”
阿菟突然“呀”了一聲。
她攥著的符紙突然亮了下,不是之前的金光,是淡紅色的,像血。符紙邊緣的焦痕開始發黑,往中間縮,像被什麼東西啃著。“墨玄大人!符紙…符紙不對勁!”她慌了,想把符紙丟了,又不敢,手僵在半空。
墨玄跳過去,銀爪在符紙上掃了下。
淡綠光碰到符紙,紅光瞬間滅了,焦痕也停了。他聞了聞爪尖,有股金屬鏽味——跟井裡的水、黑尖艾草的味一樣。“是天魔的氣。”他說,“剛才那少年走的時候,在院門外留了符印,現在開始引氣了。”
淩霜的臉沉了下來。他走到院門外,蹲下去看,石子路上果然有個淡黑色的印子,像誰踩了墨汁沒擦乾淨,印子周圍的草都枯了,卷著邊。“娘的!這是想把我們困在這?”他罵了句,拔劍往印子上砍,劍光劈下去,印子沒碎,反而冒了股黑煙,嗆得他咳嗽。
“砍不破。”墨玄走過來,銀爪在印子上敲了敲,“是用天魔血混著黑甲碎末畫的,得用晶光破。”他回頭看白芷,“你的碎晶粉,撒點在這。”
白芷趕緊走過來,從衣襟裡摸出點碎晶粉——她剛才把粉撚成了小團,這會捏碎了,往印子上撒。粉一碰到印子,就發出“滋滋”的響,像油滴在火上,印子上的黑煙慢慢散了,淡黑色也淺了點。
“隻能暫時壓著。”墨玄說,“等天亮,這印子還會醒。”他抬頭看山的方向,山坳裡的黑氣更濃了,隱隱能看見點紅光,像眼睛在眨,“他們在等,等我們要麼去山後,要麼守不住銅片。”
淩霜收了劍,劍穗上的冰碴化光了,隻剩濕淋淋的穗子。“那我們咋辦?守在這等死?還是硬闖山後?”他急了,手又按在劍柄上,指節發白——他不想等,可又知道墨玄說得對,闖出去就是陷阱。
白芷蹲下來,把剩下的碎晶粉撒在木盒周圍。粉圍成個圈,淡金光亮起來,把木盒罩在裡麵,銅片上的紅光也穩了點。“俺覺得…可以先布個陣。”她聲音比剛才穩了,“用碎晶粉當陣眼,再找些沒被換的艾草,燒著了驅黑氣。等天亮了,俺們再派個人去山後看看,彆都去。”
阿菟點頭,把手裡的符紙疊了疊,放在陣眼旁邊:“俺的符紙還能擋會,要是有黑影來,符紙會亮。”她說話時,手指還在輕輕敲符紙,這是她不怕的時候才有的小動作——剛才怕得攥緊,現在有了辦法,倒放鬆了點。
墨玄沒說話,跳上院牆上的瓦簷。
風更大了,吹得他的毛往後飄,銀爪扣著瓦縫,眼睛盯著山的方向。山坳裡的紅光閃了下,又滅了,像在試探。他舔了舔爪尖,那點淡綠光裡,紅紋的痕跡還在——剛才碰碎晶的時候,他悄悄吸了點晶光,靈力比之前足了點,但那股寒氣也跟著進了體內,像揣了塊冰。
他在想。
想老巫祝是不是還活著,想天魔為什麼盯著銅片裡的星力,想淩霜要是真忍不住闖出去該怎麼辦。他不是怕,是嫌麻煩——修仙求長生,最忌被這些破事纏上,可身邊的人在這,銅片在這,他躲不開。
“墨玄大人,風大,下來吧。”白芷在下麵喊,聲音輕,卻能傳進風裡。
墨玄回頭,看見院子裡的淡金光圈亮著,淩霜靠在藥架上沒再罵,阿菟在擺弄符紙,白芷蹲在圈旁,還在撚衣襟。這畫麵很靜,跟外麵的黑暗和殺氣格格不入。
他跳下來,落在木盒旁。
“等天亮。”他說,這次聲音裡帶了點溫度,“天亮了,去山後看看。”
淩霜愣了下,隨即咧嘴笑了:“早該這樣!俺跟你去,白芷和阿菟在這守銅片。”
白芷沒反對,隻是把碎晶粉又往圈外撒了點:“俺會看好銅片的,有動靜,俺就喊。”
阿菟攥著符紙,用力點頭:“俺也會!符紙亮了,俺就燒艾草!”
夜還沒過去。
藥架上的陶罐又晃了晃,這次沒掉下來。木盒裡的銅片發出極輕的響,像星力在轉。院門外的石子路上,那道淡黑印子還在,隻是沒再冒黑煙。山後的黑氣還濃著,紅光偶爾閃一下,像在等天亮。
墨玄蹲在圈旁,銀爪搭在圈上,淡綠光和金光混在一起,暖了點。他舔了舔爪,沒再嘗到鐵鏽味,隻嘗到點艾草的焦香——是阿菟剛才燒的,沒被換過的那種,香得很乾淨。
下集:山後草屋見殘跡,天魔符印現端倪